第三百八十三章 双城血战(69)

景家一脉如今的富贵荣华,便全然是基于六十余年来数代“白帝御守”攒下的朝廷恩宠而构建的。换而言之,景家一系的兴盛乃至长留城甚至整个西境的安定,便是建立在“白帝是景家人”的基础上。若是这一基础一夕动摇,所产生的后果可能并不会比“贞阳陷落”要轻微多少。

首先,从上一回景玗在“天下会”上蒙冤获罪一事可以看出,景家与唐家的同盟关系同样维系于“白帝是景家人”这一基础之上。若是景玗失位,那么唐家随即就会改弦易辙,如此一来景玗为巩固西境防备纵深所构筑的商堡,以及玉羊发明的黑火药、铜火铳、铜火炮等物,也会转眼变成“为他人做嫁衣裳”……按照“天下会”三年一届的传统,下一届景玗即便能够夺回白帝之位,但已经保不齐这些发明与建设,已经被改变了多少本意和方向。

其次,景老太太如今已殁,景玗正式掌家还不到三年。景家上上代起积累的西境种种资源人脉,景玗还为能够掌握熟练;如今景家尚且惟景玗马首是瞻,是因为他是白帝,是御赐“定西侯”……而倘若景玗因为误期“天下会”而招来皇家天谴,封号职务俱被褫夺,那么迎接他的很快便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责难与背离,更何况这次贞阳之行,他还没能保住合玥……只怕用不着长留城其他豪门世家动手,家里的那几位长辈祖叔就能把自家搅得天翻地覆。

而从更长远来说,倘若“白帝”一位花落旁家,那么西境乃至整个昆吾国的武林格局也将改写:氐人不会为了别的御守而帮忙戍卫玉山通道;而玉羊的石门也必须置于有效保护之下;以及这些年来在西域以及昆吾境内经营的种种生意、田产、朝廷布置与人脉……有关这些计划的布置,都还远远未到景玗离了“白帝”之位还能够如臂使指一般掌控的程度。

思来想去,如今之事,已然形成了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死局——如顾师良所说,无论是战局也好,时局也罢,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最多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以内,如果不想出破敌退兵之策,那么即便贞阳城没有被攻陷,那么昆吾江湖所产生的局势动荡,也会给景玗乃至整个昆吾国的命运产生无法估量的影响。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在能够调遣的兵力与资源都极为有限的这一个月里,要想破局谈何容易?景玗皱着眉头揉着额角,几乎快把脑袋想破也没能想出任何相对稳妥的计划来……而就在此时,城楼外又响起了作为警报的铜锣声——北狄人用竹竿和梯子搭成浮桥,又试图从樊阴城进攻贞阳北城门吊桥而来。

再没有闲暇去思索日后,只能够先解决眼前的危急要紧——城楼内的众人闻声纷纷抓起武器工具,各奔各的战场,为着这一座城池的存亡做着尽己所能的努力。

京师,武运城,皇宫。

御花园的一座八角凉亭内,淳和帝正与几名嫔妃一道摆宴作乐,一边消受着南疆新贡的荔枝杨梅等时令瓜果,一边赏荷消暑。正惬意间,却见薛公公得着身旁小太监的几句耳语,面上露出几分犹疑之色,正要走出凉亭时却被淳和帝叫住,发问道:“怎么了?干什么去?”

“回天子,刚才外面来报,说是广琼县主求见。”薛公公不得已连忙转下,转下向淳和帝俯首回答道,“说是有急事儿,下面人嘴笨,也没问清楚便禀报上来……所以老奴正打算去问个明白,再来回报圣上。”

“广琼县主?哪个广琼县主?”淳和帝闻言捋了捋胡须,似是并无印象。薛公公见状连忙接话:“圣上这是忙于政务,所以忘了——便是您先前法外开恩,封赐的楚王家的那位。”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刘老太妃的孙女儿!”淳和帝夸张地拍了拍脑门,从妃子手中接过一个剥好的荔枝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她不是去年求旨回娘家为外祖母服孝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是,如今这孝期算着……好像还未满一年呢……”薛公公叨咕了一句,随即又补充道,“她说是急事,或许也是真有急事,那圣上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呢?”

“宣进来吧,大老远的,天气这么热,她一个女儿家跑一趟也不容易。”淳和帝就着妃子的衣带擦了擦手,整理了一下坐皱的龙袍,将几名嫔妃都遣到了亭子外,这才摆手示意薛公公把人领进来……不多时只见一个身穿杏白色衣裙的清秀女子跟在一名小太监身后款步而来,走到凉亭正前毕恭毕敬地施礼下拜,向着淳和帝一叩到底:“臣女广琼参见圣上!”

“起来吧,都是自家人,说话不必这么拘谨。”虽说有封位的王室亲眷多不胜数,但淳和帝对这位去岁刚刚获封的“广琼县主”还算有些印象:其一是封赐时间尚近,其二毕竟是当年楚王一案唯一的遗孤,其三则是因为广琼生的委实不错——淳和帝喜欢外貌看起来娇弱内秀的女子,广琼恰好生在了他的审美点上。若不是因为沾亲带故又是罪臣之后,被御史们参起来不太好看,淳和帝其实是很乐意多个后宫佳丽,而不是个远房亲戚的。

见广琼施施然将头抬起,淳和帝瞥了眼在凉亭外窃窃私语的嫔妃们,决定今天便在内臣后宫面前勉强当一回和蔼可亲的长辈。于是乎他叫来太监给广琼赐座,端正了仪态故作关切道:“近日暑热难当,你一个弱质女子,本应在家中安歇静处。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叫底下人去内务府说一声便是,何苦亲自跑路?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