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的事情?”广琼嗫嚅着重复向莺儿的话语,却似乎仍不明白她的用意。见广琼仍旧不解其意,向莺儿无奈地抚摸着她泪痕阑干的面颊,接着解释道:
“若你只是不愿嫁往北狄,那么只要继续绝食断水下去,圣上也不会乐意在太后寿诞前多操办一趟丧事,故而肯定会再选别的宗室女远嫁北狄,如此你也就安全了,虽然从此以后肯定会被天子与朝臣厌弃,但至少不必远走他乡……可是若你心里还有他,还有这天下苍生,不妨留着这条命在,想想能不能……真的替他们做到些什么?”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广琼看着向莺儿愣了半晌,忽然苦笑一声,凄然道,“他已经恨毒了我……我害死了合玥,还差点害死他的妻子……我没有脸再去见他,也没有脸再出现在任何一个亲人面前……就让我这么死了吧,死了清净,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惦记起我先前做过的那些丑事了……”
“丑事从来不会被死亡带走,你死之后,那些好事之人还是会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而你已经再也没有反驳的余地了。”向莺儿从广琼手中取过匕首,一把抽出,将刀尖迎向窗边的烛台,藉由烛火映照着匕首如水流般夺目的刀光道,“如果我说,现如今便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一辈子都记得你,可以让天下百姓都生生世世颂扬你,可以让今后再没有人会提起你曾经做过的错事,你会乐意留下这条命,去试一试这个结果吗?”
“我?”广琼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来,探问地看着向莺儿道,“我……现在这样……还可以做什么?”
“答应和亲,带着这把刀去北狄,杀了北狄王。”向莺儿将刀入鞘,重又交到广琼手中,随后一字一顿道,“只要能做到这一件事,你就会是我昆吾国世世代代祭奠的英雄!”
向莺儿的话如同炸雷一般在广琼心头落下,她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张着嘴半天接不上一句话来。见广琼不作声,向莺儿看向她的双眼,接着说道:
“现如今贞阳之围,流民之乱,根本原因一是在我国朝不振,君臣昏聩;二则是戎狄虎狼,横据北疆,盘剥我故土遗民以实蛮夷口腹……我如今已经入了宫,便是要改变这第一个原因,你若是能够嫁到北狄王帐,便有机会,可以改变这第二个原因……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你已经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不在死之前在他心上留下一个磨不掉的烙印,在天下人眼中留下一个坚毅勇敢的光辉形象,为什么不在死之前……真的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呢?”
广琼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很想把手中的毒匕首扔出去,但那把匕首却仿佛在手掌中生了根一般,胸膛里有另一股力量在促使她紧紧抓住匕首,就像即将没顶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把救命的稻草一般……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一种选择:若是真的可以,若是真的可以做到……那么天下人……那么,他……
她早就已经不奢望能够在他身边陪伴四时寒暑了,只是却偶尔还是存着些许念想,希望他忆起自己的时候,会偶尔想起儿时的些许点滴——会想起在那株白芍药花下的初见,会想起些许美好一点的事情……而不是获封以来,她自以为一步登天后的种种蠢相,她自以为能够凭借身份轻易得到世间万物后所做的种种错事。
藉由向莺儿的循循善诱,广琼于恍惚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结局:相比如今饿死在深宫之中的无人问津,或许她真的有机会能被万人追悼,万人记得,尤其是……被他记得!自打在贞阳城中见识过玉羊身上散发出的魅力与光辉之后,广琼便无时无刻不在嫉妒,无时无刻不想要一样的光芒——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自己答应和亲北狄,只要自己决意为国捐躯,只要……
“我……可是……”广琼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强烈的向往与强烈的恐惧,同时攥住了她的心口,令她几乎无法呼吸,“我连……鸡都没杀过……我……不会……”
“杀人其实不难,我会教你。”向莺儿伸出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广琼的眼角,替她擦拭泪痕的同时,也抚平着她眼窝的深陷,“心里真的有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害怕自己会面对什么,只要知道这件事情会是他所乐见的,会是他所喜欢的,那么哪怕赴汤蹈火,我也一样会去做——他已经决定要跟着定西侯留在昆吾国内生活了,我便要替他,替他们,谋一个更加清平,更加富饶,更加美好的昆吾国来!我要让他记得我,也要让这个天下记得我!这样将来……不管他有没有在等我,但只要他想起我来,眼角眉梢里就一定是带着笑意的!如是我便会在他心里一直活着了,我便会在天下人心里……一直活着了!”
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广琼倾诉决心,向莺儿一口气将话说完,眼中竟是也含了泪光。两个女子以泪相望,忽然之间便通了对方的心思。广琼拉着向莺儿的手沉默良久,忽然哑着嗓子开口道:
“可不可以……给我倒杯水?”
“好,你且歇着。我还带了些果食点心来,你要不要将就一下,先吃些垫垫?”向莺儿也抹去了眼角泪光,起身去给广琼倒水,同时喊来在外间待命的宫人嬷嬷们,叫她们将食盒送进来,同时再去给广琼准备些开胃小食来。
钦定即将送往北狄和亲的公主总算结束了绝食,福宁宫中顿时一片释然,只是除了卧室中相对无言的两名女子,无人知道这一夜里,她们共同缔结了怎样的信约,共同许下了怎样的心愿,以及即将各自面对,究竟会是怎样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