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双城血战(78)

而得到了县主之位后,广琼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的,是能够真正为自己去活一次——她想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搏一次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唯一想要的东西……为她浑浑噩噩二十年来的人生找一个真正妥帖的归宿,当时的她,便真的只是这么想的,如此而已。

然而事与愿违,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有缘无分就是有缘无分。她拼命想要续上的那一段远去的夙缘,最后变成了让两人反目成仇的天堑……她无意中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一个表妹,景家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女子……如此景家对于她来说,也就再也回不去了,她再次与母亲一样,成为了家族的耻辱与异类,叛徒与败家子……她的存在对于景家来说便是又一场灾难,除了永远离开,没有第二个选择。

如此她便永远失去了童年唯一眷恋的地方,失去了整个青春里唯一怀恋过的人……可是这一切又能够责怪谁?除了责怪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与母亲一样幻想着世界会围着自己转动一样,又能够责怪谁?

曾经的广琼并不明白自己的这种天性到底缘何而来,如今在出发前又见着了母亲,她忽然就明白了一切的因果:不管自己是否情愿,在她的身体与灵魂之中,的确是落下了母亲的烙印——背弃了江湖世家的信守与骄傲,选择成为王室中人却求而不得的那种即骄矜又卑微的烙印……她的前半生便一直在胶着,一直在撕裂,一直在矛盾: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是广琼县主?梁王遗孤?还是景家的外孙女……她一直以来都找不到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也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去做什么,去找什么,便只能够把景玗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拽住对方想找回曾经那一份让自己倍感温暖的安定。

可是如今,她已经找到了——手臂上绑着的那把小匕首传来的异物感,让她感到异样的踏实与安全……向莺儿在这一个月里频繁探望过她数次,教会了她杀人而不被察觉的方法,如今的她终于不必被这与生俱来的矛盾与撕扯感反复折磨了,她终于可以在人生的终末之期做一次属于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作为景家的侠女,去完成一个只有她能够完成的任务。

一个月之后,泰泽草原,北狄王帐。

烧烤牛羊的篝火尚未熄灭,草原的主人坚阵汗便已经从宴客的大帐中走出,在侍卫的陪伴下向自己的王帐走去——昆吾送来的女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并不符合他的审美,但无论如何,总归是个出自昆吾王室的公主,哪怕是作为这一次南下出征的战利品,也是值得夸耀的存在。

年近四旬的坚阵汗并不是初次经历洞房春宵的愣头小子,故而迈向王帐的步履并不急切:草原上的汉子大多数都没有机会活到他的这般岁数,也是托了先代汗王骁勇善战的福荫,将戎人驱逐出草原腹地的同时又打得昆吾不敢抬头北望,这才使得这一代的草原子民们可以仰仗着偌大的疆土休养生息,而不必如同迁徙的豺狼一般追赶着牧群疲于奔命。

然而话虽如此,对于草原的帝王来说,女人却是只嫌少不觉多的资源——草原的生活与医疗环境都无法与中原相比,女人一旦怀孕生产,便是在鬼门关上赌命:去岁他的元妃便是因为难产死了,只留给他一个刚满七岁的幼子,侧妃前后生了四胎,也只活下来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和一个两三岁的儿子……虽说草原历来奉行兄殁弟及,胜者为王的竞争传统,但作为一个从父亲手中接过宝刀与权柄的儿子,坚阵汗还是异常强烈地渴望着,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里把象征草原王位的马头金刀交到自己儿子的手中。

也因为如此,昆吾国如今主动送来王室女子,便是一份难得的珍贵礼物:无论她品貌如何,甚至无论她能不能在这片土地上活到终老,只要她能够生下并养大孩子,这个孩子便有可能充实自己并不兴旺的子息血脉,便有可能……以有昆吾王室血统的身份号令草原诸部,于未来的征伐中夺取原本属于他母亲家族的广袤疆土。

如是想着未来种种,坚阵汗掀起了王帐门帘,大步迈入其中。侍卫识趣地留在了门外,陪伴新娘的狄人贵族妇女们也在见到他之后起身行礼,从王帐中匆匆退了出去。身着盛装的昆吾王女趁着妇人们离开的机会,微微抬头借着烛光,看了来人一眼——那眼神冷淡的宛若泰泽湖水上被冷风吹皱的月亮,即不逢迎也不恐惧,是配得上王女的眼神。

看来骨子里并不是个跟相貌一样柔弱的女子。坚阵汗王伸手摸了摸下颌的髯须,忽然就对眼前的女子有了些兴趣。他俯身在新娘身边坐下,作势要去牵她的手,女子轻巧地欠身躲开,随后又恭敬地转向她躬身一礼,用标准的狄语发音道:“见过大王。”

“你会说狄语?”坚阵汗对于这位昆吾新娘的兴趣又浓厚了些——于北狄称王这么多年,来自昆吾的女子并不少见,但除了走南闯北的花车娼妓,乐意放下架子主动会说狄语的,这倒还是头一个。

“出发来此之前,有向鸿胪寺的使臣们学习过。”新娘说话的语速很慢,但看得出来,她是在努力咬准每一个字节的发音,“臣妾从此以后便是大王的人,会说大王的语言,是分内的事。”

“会不会说话倒不打紧,草原的女人顶要紧的,便是能生孩子!”坚阵王再一次伸手想去拉新娘的手臂,却又被她闪身让开,两次亲近动作的失败让坚阵汗有些恼怒,他抬眼看向面前孱弱地仿佛白芦苇一般一折就断的女子,沉声道,“你不愿就我?”

“不是的,大王,臣妾既然来了,便是大王的人。”新娘柔柔婉婉地微微欠身,再次行礼致歉道,“只是臣妾毕竟是昆吾王女,还是有些祖制,不得不依——请大王与臣妾共同完成婚礼合卺前的最后一道礼仪,之后……臣妾便听凭大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