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昆吾朝野的文人墨客之中,忽然流传起一系列与谶纬有关的谣言。
起初是空桑城附近的乡野郊外,于玩水的孩子之间开始流传起一首奇怪的歌谣:“白日照京华,崑玉出宇家,真龙不必问,一扫北来煞”……之后不久,又传闻有渔夫从扬州震泽中钓起一条二尺来长的白鱼,结果杀鱼时从鱼腹中剖出了一块白布,上面依稀可辨用银线绣着三个古字:“白将王”……又之后不久,有人在田里挖出一块类玉的彩色石头,把石头敲开后忽然窜出一条长角的白蛇来,钻进草丛里瞬间不见了……
消息经由各地稗官陆陆续续被收集到京城之后,淳和帝果不其然便坐不住了——他处心积虑连续营造了两年“太平盛世”及其“真龙天子”的氛围印象,结果转眼间民间便传扬起如今的瑞应局面是因为有“白龙出世”所致……外加地龙会在招募北疆遗民时所做的种种宣传工作,如今景玗便是江湖乃至民间风头最盛的话题人物,男子们在茶肆酒坊中讨论定西侯于长留城和贞阳城击杀戎狄的种种武艺英姿,女子们在闺中后院里打听号称“江湖第一美男子”的种种风流逸事……太后大寿没过多久,所有人便仿佛早就已经不记得此事一般,勾栏瓦舍间说书人章章回回都不离“白帝大破鬼戎狄”……生生是把皇家在寿辰当日连放三日灯节的盛事风头都给盖过去了。
从大小官员的奏折中闻知此事的淳和帝非常窝火——窝火这一情绪的恼人之处,在于他还不能像寻常恼怒生气的情形一般,旋即便把充斥五内的郁闷发作出来……于公景玗是光复故土,护国有功,这时候民情沸扬炙手可热,更不可能随便找个由头治他的罪;于私那些歌谣谶纬,大多都与先前各地官员奏报的种种祥瑞一样,都是摸不着边际的事情。若是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便要治景玗的罪过,那么便更加坐实了这些谣传的可信度;但如果置若罔闻或者发布官声禁止辟谣,那就显得先前的祥瑞也更加禁不住推敲,也会助长今后这些类型的谣言传播……
淳和帝很火大,非常火大,联想到先前朝中传闻的种种“地龙会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种种弹劾奏报,更是感觉如坐针毡一般,竟是连先前最宠爱不过的应美人都有些看不顺眼了——好在应美人总算乖觉,在察觉到帝王心思后随即跪在淳和帝面前哭了一宿,边哭边骂自己那中看不中用的姐夫不识时务,竟然被有心之人利用来篡夺君恩……又哭哭啼啼地当面写下一封家书,请求淳和帝允许她劝说自己胞姐与景玗和离,还再三恳请淳和帝允诺将来若有变故,至少留她胞姐一条性命……
撇清干系到如此这般地步,淳和帝也没法再说什么,横竖便是要论王法诛九族,也轮不到妻妹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外加上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已经习惯了夜游摆宴时有应美人在侧轻歌曼舞,如今便是想在后宫中找个能勉强比肩的换换心思,一时半会儿竟然都找不出来能比应美人更称心合意的……连续两年大摆寿宴,如今国库已然渐空,这会儿要是再赶着昭告天下遴选秀女,淳和帝怕自己会被御史台的言官们喷死在朝堂上。
但君王的怒意便是天怒,即便是不好发作的郁火,也会有人善加揣摩并做好铺垫:各地上报谶纬妖言的奏报抵京后不久,当朝宰相梁元道便在朝议上起了个话题:要求淳和帝以重新判定“天下会”四圣御守之名,召唤景玗返京受封。
淳和帝闻奏眼前一亮——于一个月前,今年的“天下会”开幕之际,因为恰逢景玗在北疆捷报频传,故而自己是有下达旨意,特赦他与玄王一样,可以于本届“天下会”中不必出场,直接蝉联御守之位……然而如今梁元道以“天下两道武林之位不得易主,且蝉联之后便又是三年,恐天下英雄不服,如今北疆大势已定,景玗和穆向炎应该返京卫冕,以接受西北两道江湖豪杰准备了三年的挑战心愿……”
到底不愧是朕一手扶上来的宰相,关键时候还是比那些酒囊饭袋们能派些用处!闻听梁元道如此提议,淳和帝几乎恨不得当下一拍大腿,连忙便允了重开半场“天下会”,重召西北两道江湖豪杰返回京城,来重新比武以判定“白帝”、“玄王”之位……
消息一出,江湖哗然,有好事者拍手称快觉得又有热闹可看的;有先前悻悻而归如今便摩拳擦掌的;也有觉着两年之内接连大办两次寿宴一次“天下会”,如今又要重开半场劳民伤财的……但在一些武林有识之士的眼中,此举便与儿戏无异: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当朝太傅,天一剑杨敬行。
在得知淳和帝有意重开半场“天下会”后,杨敬行当天便直闯清凉殿,痛斥天子背离先皇列祖制定天下会“以武兴国”的初衷,将比武角逐天下英雄的盛会当做优伶杂耍般的儿戏……杨敬行是先皇御赐武仙,也是目前昆吾国中唯一还活着的“天下十一仙”,他雷霆一怒,即便是淳和帝也只能乖乖认错,答应不再提及重开半场“天下会”一事……
于是乎过了几日,梁元道又变着法子重新提了一个方案出来:“天下会”重新比武是不用再比了,但景玗和穆向炎守土有功,又正值“天下会”举办年份,应该抵京接受天子亲赐配绶之仪,于“忠烈武训”碑亭前接受祭祀表彰,以作为天下英雄之表率……
淳和帝闻言又乐了,这段弯弯绕绕的奏章翻译过来便是两句话:比武虽然不能重开,但是你们人还得过来领职受赏;至于领职受赏以后是死是活是去是留,那就看天子到时候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