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激荡天下(1)

自安葬完景家起出的六十四口棺材后,景玗便将自己关在别院卧室内,不吃不眠不动,就连水都喝得极少。休留等人轮番去劝,他都如泥塑木雕一般,浑然不做反应,玉羊早上放进去的饮食点心,到中午去看是仍旧是一动未动……就这么熬着过了两天三夜,人眼看着就快瘦成一把干骨,众人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但是谁都没慕容栩那个技术可以掰开景玗的嘴饲喂食水,不得已只能继续轮流劝说轮流看守,防止景家再出意外。

如是好不容易到了第三天早晨,却不料陆白猿骑着快马自石门穿越而来,赶到了景家别院。闻听长留城与景家如此遭遇,景玗已然有了死志,陆白猿当即滚鞍下马,将斗篷解下往休留玉羊手中一塞道:“快引我去见他!”

两人连忙领着陆白猿前往景玗卧室,甫一进门,陆白猿便看到桌上摆放的一桌点心果食已经凉透,半点都没见动过。景玗独自一人仰卧在罗汉床上,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天花板,面对来人没有任何反应。

“唉……”陆白猿见状,长叹一口气,转身对玉羊和休留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且交给我!”

二人依言,顺从地退出屋内,休留将门带上后便在屋外守着,以防景玗有所不测……陆白猿走近床前,探头望了望双眼凹陷,真气薄弱,看起来只比尸体多了一口热气的景玗,从怀中抽出了两个信封,郑重道:“定西侯啊定西侯,好一个徒有虚名的定西侯……你且慢些过去,待听罢老夫读完这两封信,你再决定要不要以死谢罪,也不算迟。”

陆白猿说着便展开了手中的第一个信封,里面信上所记录的内容,正是不久前地龙会的豫州分舵刚刚截获的,有关穆向雷的家仆控诉蔡叔樊谋财害命,截杀玄王亲兄吞并粮草一事的始末……待一封信读完,景玗的双眼瞬了一下,似是有些感触,但仍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接腔的意思。

陆白猿见状也不追问,只是兀自将第二封信抽出展开,在景玗面前逐字逐句地朗声念道……一遍读完,景玗的眼神陡然变了,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中忽然间便有了昔日的凌厉光彩;待陆白猿读完第二遍,景玗竟然转过头望向陆白猿,嘶哑的声音中隐然透着杀气道:“他……他们竟然敢……”

陆白猿所读的第二封信,正是曾文观派人秘密联络西戎诸部,途中被地龙会截获的信件其一。在这封密信之中,曾文观详尽阐述了如今昆吾国内的种种弊端劣势,也说明了北狄被击退完全是出于偶然,并邀请西戎诸部首领趁此机会,重新攻占北疆领土,同时趁着朝廷有意罢黜景玗之机,渡河南下,攻取长留城……

曾文观书写这些信件之时,应该还没有料到长留城会因为刘社稷等朝廷驻军的疏忽大意而一夜破城,但他在信中谋划的件件桩桩,却与如今景家及长留城百姓所遭遇的惨状后果大略相同……景玗并不清楚其中的时间差及思路巧合,但显然已经被曾文观于此时通敌卖国,落井下石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只见他强撑着身子起来,伸手便作势要从陆白猿手中抢过信。陆白猿将身一闪,手中的信不知何时便换成了一碗菜粥,对景玗道:

“要看信可以,你先把这碗粥喝了!”

“陆……老前辈……”景玗看着陆白猿,到底认出了对方身份,虽然神情仍旧咬牙切齿,但却不敢造次,“我……如今要的不是粥饭……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替我景家这百十口枉死的叔伯兄弟们报仇!”

“想要报仇,也得你先站得起来,凭如今你这身子骨,怕是没等走到空桑城,人就已经折在半道上了。”陆白猿不由分说地将粥碗塞到景玗手中,语气中不带商量余地,“喝了它,我再告诉你更多消息!”

景玗无法,只能捧着已经凉透的粥,一点一点地往嘴里硬灌……待喝下小半碗后,陆白猿伸手收过碗去,点头示意道:“可以了,起来喝点水,我们接着聊。”

景玗扶着床沿缓缓坐起身来,从陆白猿手中接过茶杯漱了口,这才堪堪有力气调息内力,让自己的精神气看起来稍稍振作一些……见景玗终于从自作贱的状态中挣扎出来,陆白猿自取了圆凳,在床前坐下道:“在听到这封信之前,你觉得前任首辅曾文观是怎样一个人?”

“……我与他并无过多交际,只是觉得……他在的时候,朝纲兴许还算清明些。”景玗扶着因为低血糖而频频眩晕的头,沉声说道。陆白猿闻言叹了口气,点点头道:

“他的确还算御下有方,他在朝时,淳和帝也算有所忌惮,故而不敢如现下一般肆意妄为,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虽有血海深仇,但我们一直没有直接动手取他性命的原因……先前因楚王一案牵瓜引蔓,迫使他卸下权柄,告老还乡,便想着将这一段往事了却,未曾想如今便又扯出这一段孽业来,实在是饶他不得!你且说说,若是由你来主导此事,你会如何对付此人?”

“我?派人……毒杀他全家!”因为数日的绝食导致思维能力下降,景玗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和情绪化。陆白猿听罢摇了摇头,出言纠正道:

“曾文观一生的追求,不过是‘清名’二字而已。如今这封信虽然看得出是他的文笔风格,也有落款,但信被人誊抄过,能看出不是他的笔迹,又无章印,此事便做不得证据。你若因此事而毒杀了他,反而会玉成他一世清贫济世之名,更有可能会给自己引来祸水……我有一策,可以叫你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地一报你们景家之仇、长留城之仇,但代价可能会比你出兵守贞阳城更大,你敢不敢抖擞精神,再随我试它一试?”

“老前辈但说无妨,晚辈已是求死之身,再没有什么抛舍不下的东西。若是有生之年里能见到大仇得报,那么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景玗无力起身下拜,便坐在床沿朝着陆白猿郑重拱手道。

“好,你且附耳过来……”陆白猿闻言走近床头,贴着耳朵向景玗说了足足有数息工夫,这才退开半步,端详对方道,“敢不敢试?”景玗听罢以后便不再做声,只是瞪大了双眼如看鬼魅一般,直直盯着陆白猿,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一下……两人足足对视了有半炷香工夫,景玗这才又抬起手来,对陆白猿俯首一揖道:

“兹事体大,请容景某妥善思量后,再作答复!”

“无妨,本来便没打算让你今日就出决断,只是特来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已。”陆白猿说着便将两封信笺重又塞回怀内,转身指了指桌上摆着的果食点心道,“若要善加思量,便过来好好吃些东西——这桌饭菜若是搬到先前的贞阳城内,保不齐便可多救活几条人命。你如今轻贱的性命是多少人食土饮冰都无法求得的,不要随便将它浪费在自家卧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