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激荡天下(3)

景玗振作后第一站便来找清玄门的麻烦,倒不是因为宿怨所致,而是因为先前朝廷处置不当,反而给西境武林添了笔不得不妥善解决的乱子——先前因为久不见景玗及景家抵京前来“领赏受封”,淳和帝一怒之下便不顾劝阻,御笔钦点了同为西境武林“名门”的清玄门廖掌门作为本届的“白帝”御守……结果旨意发出后不到三天,便收到了长留城被西戎攻陷,景家满门皆殁,与城共亡的消息,这时候淳和帝才觉出自己处置草率,可是谕旨已经发出,来不及追回了。

先前特赦景玗和穆向炎护国有功,可以迟来京城,重新加封;结果转手便钦点了旁人作为新任御守……淳和帝这般反复无常的举动,便造成了西境武林一山二虎的局面——若是旁人譬如唐家,景玗或也罢了,但偏偏就是当年龃龉颇深,在西境江湖中也并不得人望的清玄门……在得到了朝廷进一步加封的重新表态之后,景玗便旋即带领休留罗先等人前往涪陵,于山门下设置擂台,专候清玄门麾下弟子前来应对。

时值腊月,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涪陵山下的山门原本已经被彩灯和红绸装饰一新,准备大庆掌门获封“白帝”后的第一个春节。这会儿披红挂绿的山门底下忽然垒起一个素白的擂台来,看着便十分突兀……景玗身着重孝,仅在孝服外披了件黑狐大氅,手中握着的赤霄刀也用白布裹了个严实,正坐在擂台对首挑战位置闭目养神。身后的景家众人,无一不身着孝服孝带,手持白幡白旗,唯有擂台两侧竖了两杆颜色稍有不同的旗帜:其一是代表清玄门的青底黑字旗,其二是代表景家的红底白字旗……两道旗帜在猎猎罡风中各占一边对峙招展,似乎无形中便是对今日西境武林的局势隐喻。

虽然腊月的时节里,家家户户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年节奔走,但在山门下矗立的擂台边,从早到晚还是围满了看热闹的当地百姓——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清玄门在山下田庄里豢养的佃户,大部分人日常里多少都被山上弟子欺负凌辱过,故而很乐意看到山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假修士们被前任白帝结结实实教训一顿;也有少部分人在担心若是清玄门真的倾巢出动,以山上数百号弟子的规模,只带了几十人上门叫战的景玗会不会吃亏……然而不管怎么说,台子支起来了,民声议论也就自然而然地哄闹起来。不远处的茶馆酒肆里甚至已经有人开了盘口,鼓动有些余钱守在酒桌上避风起哄的看客们下注压宝,看两任“白帝”于今日究竟鹿死谁手。

在擂台支起以后,景玗便安静地坐在挑战位置上耐心等待,期间除了午时退下坐席,去一旁的茶馆门外吃了些干粮以外,全程几乎都没怎么动弹过。然而偌大的清玄门却仿佛一夕之间搬空一般,从早到晚没有一个弟子下山询问,甚至一早看守山门的弟子在看到景玗到访之后,也立马蹿上山中,再不见下来……景玗从辰时坐上擂台开始,一直等到下午申时末刻,日头已经明显西斜后,这才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悬挂着清玄门的青色旗杆下,卸下佩刀上的层层白布,随后一刀劈断足有碗口粗的松木旗杆。

随着青底黑字旗的坠落,景玗抽刀回鞘,转身头也不回地带着景家众人,留下擂台与孤立于台上的“景”字旗,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台上的比试虽然未有结果,但台下的看客心中已然有了明确的答案——西境武林如今只有一个盟主,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白帝”:这个名分如今不需要朝廷的恩赐,它便属于能震慑与引领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且有向武之心之人的那个人。

涪陵山下打擂回归后,景玗顺路便去了蜀中——唐家拿到玉羊全套成体系的火器图纸后如获至宝,当下表态无论景家如何起落,都将与景玗宠辱与共。景玗在蜀中逗留了小半个月,直至年关前才匆匆返回长留城……在景玗离开以后,蜀中各地商堡的扩建速度便以肉眼可见的效率提升不少——虽然年关总有耽误,但从年十五上工以后便开始大兴土木,广募民夫的实际效果来看,唐家的承诺还是很有诚意的。

相比蜀中年景的富庶,今年长留城的年关,自然多少都过得有些凄凉:所幸在年三十夜里,石门庄园的女主人大开庄门,于谷中空地上大摆宴席,杀牛宰羊,让所有愿意来到石门内暂避风雨的长留市民都吃了一顿饱饭。

石门庄园中,原本便有大批从北疆逃来的遗民流民,然而如今北疆初定,这些人中却大部分都不乐意回去了——有些是在石门庄园内重新成家立业,有了妻儿牵连自然不愿孤身返乡;而另一些则是在石门内看到了一种全新生活的希望:这里的男女老少不分国族、身份、家世,人人各司其职,各掌其工;孩子无论年龄性别都有书读,有人管;生病受伤有大夫护士看护照料;寒冬腊月里有窑洞暖炕可以存身;豺狼戎狄到来有长城武器可以抵御……

石门的生活太过温暖美好了,好到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舍得离开这片才刚刚兴建不到三年的土地,如今这些遗民已然自诩是这片庄园的主人翁,他们热情地招待了来自长留城的难民,甚至有鸟夷的妇人慷慨拿出了庄园内配给给工人的棉布,送给浑身褴褛的昆吾妇孺剪裁衣服。

而在亲眼目睹了石门的富饶丰足之后,许多原本并不屑于这片新兴土地的长留百姓,态度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开年后石门重又开放招工,这一次招募办公室门口的空地便被来自长留城的百姓们围得满满当当:不仅所有欠缺的匠人职位都在一日之内补满,还有不少织户、行商、小贩,甚至教书先生都主动前来自荐……负责人员登记和住宿安排的顾师良和雪衣天天忙到脚不点地,如此这般也是一直延续到正月月底之后,才堪堪把这一波的新募工人基本安排就绪。

如玉羊先前所宣言的一样,石门如今成了长留城新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它就是一座新的城——所有长留城内具备的生产模式,它都已经具备;而长留没有的现代化庄园和教育、医疗、工业模式,它也已经初具规模。名义上它还只是属于定西侯夫人名下的一座庄园,但事实上,在这里生活的工人及配套人员及家属总数,早就破了万人大关……这里几乎每天都在新建新的屋舍与器械,每天都在生产新的产品与思路,这里的孩子人人能写会算,这里生活的人们人人脸上都有笑容……

在石门庄园内过完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年关后,景玗及残存的景家人面容上,也渐渐被融去寒霜——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看到了新的希望与活力,可以让景家东山再起的,并且不再受制于其他诸方力量的生命力。

而与此同时,西境以外的昆吾国土上,却仍旧被愈发酷烈的寒风阵阵催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