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叙,于是乎一千各怀鬼胎的朝廷士卒,便与景玗带来的八百义兵站成了相向两阵。辕门内外此时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朝廷军,而景家人的面色却异常肃穆,冷冽霜寒仿佛呼啸于这片旷野上的北风一般。
两军列阵,按照传统总是先要彼此叫阵骂战一番,于气势上先较个高下,再以刀剑论输赢。此番比武自然也不例外——朝廷军按照队列顺序进入沙场后,顿时个个开启嘴炮模式,将在营中憋了许久的闲气悉数化作污言秽语,朝对面的景家义兵倾泻而出……然而令他们摸不着头脑的是,对面景家的队伍安静地异乎寻常:即没有人张嘴还口,也没有人重整队列。所有兵卒都沉默着矗立待命,一张张年轻的面容因为同样的表情而显得异常酷似,也因为斗笠的掩映而显得如同棺材铺里常见的纸扎人偶一般,看起来颇有些瘆人的寒意。
这边厢朝廷军骂了数息工夫,见对面始终不回嘴,便也只能罢了——比武的时间限定为一炷香,如此便是半刻也不能耽误,骂架的流程走完,接下来就是刀剑无眼:朝廷军的队伍内弓弩手早已装填好了箭支,专等两军接近到射程距离后,便开始射杀目标。
“一队二队,预备……”而再次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对面的景家人并没有任何试图冲锋上前的动作。伴随对首前一名掌旗兵的呼喝,位于最前排的景家义兵集体单膝跪下,与身后第二排的队友一起快速从背后解下铜管,架在臂上,将铜管的另一头指向了对面的朝廷军阵。
“放!”伴随一声令下,还未等朝廷军的弓弩手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只听“啪啪啪”无数声炸响,挡在第一排的长枪手就已经嗷嗷惨叫着倒了一片!对面的义军手中铜管冒起一阵青烟,但谁都没看见里面射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搞不明白那些让长枪手们哀呼不已的流血伤口到底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第一排的长枪手便几乎倒了一半,还没等乱了阵脚的朝廷军们及时做出反应,那边厢便只听得“一队二队换药,三队四队准备”如此这般的口令,刚才手持铜管的前两排义军顿时齐齐趴下各自摆弄武器,而他们身后的第三第四排队友则接替了他们原来的位置,以同样前排跪后排站的姿势,向着面前的朝廷军举起了手中铜管。
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炸响与硝烟,眨眼之间剩下的那一半长枪手也倒了个干净,第二排的弓弩手也没剩下几个了……对面两发齐射,自己这边连射程都还没够到,便已经几乎折损了一半的战力,剩下的后两排长刀手见状,个个面面相觑,几乎吓得目瞪口呆。
“三队四队换药,一队二队准备!”又是一声高昂的口令响起,原本趴在地上的前两排义军顿时一个挺身纷纷站起,再一次做出了与第一次射击时一样的准备动作,并将刚才射完第二发的队友们挡在了身后……还处于愣神状态中的朝廷军见状顿时吓破了胆子,纷纷怪叫着丢下面前还有生息的队友,转头就要朝辕门方向逃跑。
沙场中央忽然响起一声呼哨,景玗带来的那支骑师队伍忽然从斜刺里冲出,快速插入到了朝廷军逃兵与辕门之间,这些人手中也握着与义军步卒相同的铜管,见朝廷军迎面奔来,便横马停下举管以待,同时齐声大喝道:
“定西侯有令:一炷香之类,此圈中还能站着的人,皆为可杀!”
这一阵大吼惊醒了还试图往军营内逃窜躲藏的朝廷军,见退路已经被截断,他们立时放下手中兵刃,双膝跪下朝面前的马队拱手求饶道:“各位好汉饶命!我们输了,我们投降!求各位饶我等一条性命……”
适才还狺狺狂吠吵嚷不已的千余名朝廷精兵,转瞬间便再也找不到一个还站着的存在。景玗转头看了眼身边用来计时的线香——才刚刚烧完了一半。
眼见着自己的人在半炷香工夫内便已经输到惨不忍睹,魏满即便是早就做好了要牺牲这千人性命来换取景玗欢心的准备,但此时此刻,还是觉得异常疑惑与丢脸:刚才那些铜管到底是什么武器?那些头戴斗笠的义军又是施了什么妖法?才能够如此精确快速地击溃了自己营中的绝对精锐,而自己却毫发无伤?
“魏将军,您怎么看?”这边魏满还在出神发愣,那边厢景玗冷不丁便丢来一句问询,险些把魏满吓一哆嗦……好容易稳住心神,魏满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面色,拱着手作着揖对景玗赔笑道:
“侯爷好阵法!魏某硬是没看出其中端倪来,如此愿赌服输……只是魏某有个不情之请:侯爷您看倒在场上的这些弟兄,多数着实伤得不轻,您看能不能仁慈为怀,赐下些银两来,好叫这些弟兄们收着治治伤……”
“连我这边一个人都没伤到,还有脸来问我要抚恤银?”景玗闻言立时变了脸色,眉峰一挑便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道,“魏将军是否搞错了什么?我是替圣上来整军备战,检阅兵力的,不是来替你发放饷银的!”
“这……”魏满没想到景玗会一言不合便即刻变脸,当下顿时局促起来,一对儿老鼠眼在满是横肉的大脸盘子上提溜了两圈,硬是憋出一句道,“那……敢问圣上旨意何在?侯爷既是要点兵,也要有圣上御令为证!”
“旨意还在路上,但是今日,我便要将这襄武关驻军悉数接管!今后军中令行禁止,唯我景家号令!”景玗从腰间连鞘拔出赤霄刀,拄在面前道,“烦请魏将军即刻交出虎符,同时点齐营中校官,来我跟前听训!”
“你……你这是伪传圣旨,诈取虎符!”魏满总算听出了整间事情中最不对劲的问题所在,当下跳起来直指景玗道,“景玗你好大的胆子?魏某麾下好歹还有两万精兵,你怎敢如此诓我欺我?”
“两万精兵里,挑不出一个能站着撑过一炷香的勇卒,不过都是些酒囊饭袋,留着又有何用?”景玗眼皮都还没抬一下,身边早有亲兵举起铜管,齐刷刷对准了魏满。面对身穿便衣长袍,连佩刀都没来得及带上的魏满,景玗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情,“身为武人,身为朝廷边将,不想着枕戈待旦,日夜操练以御外敌,反倒是时刻都在算计着身边的父老乡亲……魏将军,我今日便给你一句准话:要么,您自己将虎符交到我手中;要么,我一会儿便提着您的人头,自去你帐中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