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既然已经抵达前线,那么接下来的必然问题,就是该如何打仗——因了曾文观的郊迎阵仗,淳和帝如今是信心爆棚,若不是因为太傅杨敬行极力劝阻,他恐怕当天就回领着王师直入震泽水域,期待叛军“望之靡服”了。
在空桑城内的临时“行宫”之中,淳和帝如今正顶盔披甲,有模有样地端坐于堂上,准备聆听随行文臣武将们关于攻打叛军的见解——出于安全和舒适考虑,淳和帝如今便携着群臣住在空桑城望族史家与蔡家的府邸之中,两家与先朝首辅曾文观都有姻亲之联,宅邸院墙相连,又都相对雅致宽敞,比起曾文观家那只有两进的寒酸小院子要齐整得多……虽然在朝中一向看曾文观不顺眼,但如今到了空桑城中,亲眼见到曾文观卸任后的清贫生活,以及郊迎时那扶着王驾车辇一路洒泪相随的热络劲儿,还是让淳和帝有所触动的。
于是今日军中朝议,文官阵容之中,赫然便可见曾文观以布衣之身入列其中。众臣之中虽有不少是梁元道一系的朋党,可如今强龙不斗地头蛇,住的都是别人家亲眷的宅邸,自然也就不好当面顶撞……于是乎文武君臣吵吵嚷嚷了一上午,总算定下了两个大致方向:其一是立即率领全部大军,并联络围困彭泽的朝廷军集体北上,将景玗及其麾下叛军围困于震泽水域内,一举击破;其二则是大部队且先不动,选出一名干将率领先头部队刺探虚实,再做定夺。
支持第一套方案的主要是曾文观一系的文臣,作为空桑城的地主,他们自然希望朝廷军能够尽快控制局势,好解决他们的卧榻之患;然而这一方案却遭到了其他梁系文官和众多武将的反对,理由五花八门,但归根结底原因却很简单——梁系文臣逢曾系必反,而武官则心知若是大军一举压境,那么等到战役结束以后,战功自然便是天子所为,封赏什么的自然也就跟他们没多大关系了。
于是乎眼看着如今大军在握,朝中的一众武将便纷纷就“先锋官”这一关键角色展开了争夺,其中又尤以徐州都指挥使严孤松表现最为积极——严孤松的小儿子严啸云去年押送生辰纲入京,途中遭劫失踪,有传闻说是被陆白猿掳入贞阳城,为替景玗解围而献于叛贼曹莲芝……故而严孤松如今对景玗、穆向炎和陆白猿皆恨之入骨,如今被召集加入王师讨伐队伍中,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能亲手报仇的机会。
闻听着堂下群臣吵得针锋相对丝毫不让,淳和帝伸手揉了揉被铠甲撑得生疼的脖颈,转头悄悄向老太傅杨敬行询问道:“太傅,您看如何?”
“圣上,老臣只会用剑,不懂用兵。”杨老太傅仍旧是直来直去的耿直性子,当下表态道,“老臣只为护卫圣上龙体而来,至于用兵之事,还请圣上听取朝臣众议,自己定夺。”
淳和帝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本就不乐意真的亲临前线亲身赴险,于是乎顺着杨敬行的话头就撑起了下风船:“咳……众卿都听见了,太傅老成端重,护国有方,他的意见,朕觉得还是更为可为……这样吧,严将军既然对大破反贼有如此信心,不妨让他一试——严将军,你觉得朕予你多少人马,可破那白妖叛军?”
“回禀圣上!臣只要五万骑兵,两万步兵,一万弓箭手即可!”严孤松闻言大为激奋,上前一步拱手道,“臣闻叛军有十万之众,臣愿领八万劲卒,携天子之威,破那白妖麾下水匪乱贼!”
“好,以少胜多,有魄力!”淳和帝闻言大悦,从身后内侍手中接过玉匣,取出其中的令牌虎符,赐予严孤松道,“那朕便在这空桑城中,静候严将军的捷报!”
严孤松接过虎符,千恩万谢地退下了。众将目送着他的背影,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些轻忌的神色:如今斥候探马早就已经侦查清楚,景玗麾下能调动的人马,至多不过八万之数——其中水军一万,步军五万,真正的骑兵不过两万人左右……而震泽附近除了水路交错的水乡泽国以外,其余地界都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大平原。换句话说在这样的地形之下,谁拥有更多的骑兵就几乎稳操胜券!他严孤松领着五万骑兵去打对方的两万骑兵,还声称是“以少胜多”……捡便宜都不带这么捡的!
话虽如此,可如今君命已定,众将虽说都知道严孤松捡了个大便宜,可毕竟人家是用儿子性命换来的先锋官机会,于是乎山呼一阵“圣上英明”后,也就尽都散去了。唯独剩下曾文观一系在堂上继续站着,交头接耳一阵后也毫无他法,只能祈祷一切真如严孤松承诺的一般:携天子之威,一举破敌。
三日后,誓言报仇的严孤松率着八万人马,大张旗鼓地从空桑城出发一路东进,来到距离震泽不远的淹池地界安营扎寨,并向景玗递下战书——淹池是距离震泽最近的一片平原,这里地势低洼平坦,西高东低,视野开阔,往年若是遇到洪涝时节,这里便会灌水内涝,甚至与震泽连成一片,所以偌大的一片草地上竟是连一棵树都没有……是最适合骑兵疾驰的战场地形。
严孤松将战场定在此地,便是想将景玗从震泽水域内诱出,随后利用自己的骑兵优势将对方赶至震泽湖岸边围剿。这样即便景玗能够逃回水上,但只要自己这先锋官一战得胜立下首功,后面的事情便自然会有其他将领接手……在递下满是挑衅辱骂之辞的战书之后,严孤松还担忧了许久景玗不会接,孰料不久后信使便来回报:景玗信都没拆就答应了自己的邀战,相约翌日辰时列阵,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