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的确是赶到了,就在昨夜,唐无枭便已经带着罗先来到了武运城西水门外的密道口——这处密道原本是直通薛公公内城私宅的地道,唐无枭当年跟着休留从这里带玉羊出逃过,所以认得。如今虽然通往私宅上方的道口已经被填土封死,然而通往西侧外城以及水门附近的道口,却只是拿几筐黄土碎石草草掩盖了事的程度。唐无枭带着罗先和十几名唐家刺客于深夜间清理了两个时辰,便疏通了这一条能够直达外城的暗道。
一行人从地道中土遁进了外城,剩下的任务便是等待天亮后随着来往人群混入内城之中:因为发生宫变,京城采取了严格的封城措施,城中所有人畜皆不出不进,饶是城中每日必需的各种物资,也是必需有专人押送,送完之后便只能即刻沿途返回……然而内城中多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宅院,内外城之间的物资交流沟通却不可能完全禁止。于是乎待到天亮后,罗先一行人便扮作西市胡商,拿着早已伪造好的身份书券混进城中,毫不费力。
待进了内城,便距离宫城只有一步之遥。罗先和唐无枭拢共只有十来个人手,即便个个都是夜行暗杀的行家,但想要夜闯皇宫救出被御林军重重围困的向莺儿一众,却也是不可能的。于是乎他们此行的实际目的,便只有两个——其一是在城中散布王师大败,淳和帝被景玗围困于空桑城中,已经无力顾及京城的谣言,以扰乱城中民心,给宫城中的大臣和军队造成压力,从而缓解向莺儿的困境;其二则是留在城中静观其变,以等待真正的后手:顾师良大军的到来。
是夜爆竹炸响后,翌日京城中便传开了不少惊人异闻:淳和帝大败,无力返京自是其一;除此以外,还有殿前司都指挥使程宣程大人家中遭遇横祸——除了在宫城中值夜幸免于难的程大人以外,一家七口连带着十几名婢仆下人,一夜之间悉数被人毒害于家中……殿前司都指挥使是统领宫廷禁军之人,程家满门亦多少都会些拳脚,然而即便位高权重到如此地步,说灭门就被灭门,还是毒杀……不由不让人将此间种种与喧嚣尘上的谣言一并展开联想。
如此一来内城之中无人不是人心惶惶,有好些个在城外他乡有别院山庄的贵人们便纷纷装车起行,想要趁早逃出京城避难。如此一来便与禁止出城的禁军产生了冲突,城门内外人潮拥挤,乱作一团。禁军心知这些人都是朝中大员家眷,不敢动手,却又无力阻拦,便只能派人向宫中请求支援……
而在内城门附近的一条小巷内,已作了乔装改扮的罗先蹲在一棵大树顶上,抬眼眺望着内城门口拥挤着朝外走的车马人流,不一会儿又转向宫城方向,眺望着几乎与天际线连成一片的铅红色宫墙,低声喃喃道:
“莺儿,等着我,我来接你了!”
京城中种种乱象暂按不表,还是来看看此时被困于空桑城的淳和帝又要如何自处。
自打杨敬行死后,淳和帝便明显地感受到,身边众人看到他的眼神,似乎多少都有些不一样了——杨敬行是先帝所封的太傅,自小看着淳和帝长大,对姒家王室一片赤胆忠心,更何况又是“天下十一仙”这般的绝顶高手……先前有他在时,淳和帝并未感觉到有什么,然而如今他不在了,淳和帝却是身不由己地感觉到了种种异样在悄然生变。
分明宫人内侍们都还是那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分明三军将帅还是惟其马首是瞻;分明文武群臣依然列席朝会山呼万岁……哪里都一样,又似乎哪里都不一样了,淳和帝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多心,不要无端猜疑临阵变卦搞得君臣离心,然而不久以后发生的一桩异事,却是生生坐实了他的猜想,也将他的命运导向了一个波云诡谲的方向……
这一日晚间,淳和帝用过晚膳,正在史家内宅中更衣准备歇息。此时外头忽然来报,说是曾文观来访,还说带来了异常重要的战况情报。淳和帝也不做他想,连忙重新换上常服,吩咐内侍宫人摆座看茶,于卧室外间的暖阁内接见了曾文观。
“圣上,深夜来访,实是老臣失礼!”曾文观甫一进入室内便朝着淳和帝一叩到底,反倒是把淳和帝吓了一跳——须知当年在朝中时,曾文观自诩有先帝遗命,是托孤老臣,故而见了淳和帝往往只跪不叩,甚至朝堂上也不过是揖手了事……今日忽然行此大礼,却是让淳和帝都觉得有些蹊跷了。
“曾相快请起!你我名为君臣,实是师生,曾相夜访必是有所见教,不妨直说。”淳和帝赶紧命身后的薛公公上前,将曾文观扶起,同时出声询问道。曾文观起身后又是一揖,这才开口道:
“圣上所料不错,老臣深夜到此,的确是有重要线报需禀明圣上——我在城外的庄客今日来报,圣上急令彭泽水军回护,怕是召不回来了:有人在清江沿线看见穆向炎率了至少三百余艘战船沿江防守,卡死了他们返程的必经之路……还请圣上早做定夺,看下一步要如何作为,早脱樊笼!”
“什么?清江沿线被拦了?怎么可能!”淳和帝闻言周身一震,随即拍着几案大怒道,“他穆向炎和景玗一共才有多少水军?彭泽水师十万余人,朕要他们至少调回五万人回护,这都打不回来吗?”
“圣上有所不知,彭泽水师保驾回护,是顺流而下。那穆向炎不知是哪里得来的毒计,沿途在江边水窄处布置了横江索,铁索上铸有铁钉铁锥,途径船只无不遭殃,被刺穿舱底而沉。”曾文观根据线报,一五一十向淳和帝上奏道,“另外,除了横江索以外,根据探马回报,穆向炎军中也有火器……故而水师不敢冒进,只能于中游相峙,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都什么时候了?宫中哗变君主被围,他们还敢徐徐图之?”淳和帝被气得够呛,手拍几案拍得手掌都红了,“也不知道母后在宫中究竟如何了……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等朕回朝后定要将这帮草包统统殉葬!”
“圣上,”曾文观听闻淳和帝如此发问,再次拱手道,“老臣带来的第二个消息,便是与京城局势有关——官道上有驿差来报,有三千骑兵从长留城出发,由西向东疾驰而来,目标……极有可能是援应京中宫变的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