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当曾文观依照“剧本”,前来向“太上皇”请安时,甫一进门便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屋梁上的绫罗没有挂起来,地上也并未散落着昨夜交代好的遗书,甚至屋内都没有薛公公那必须的呼天抢地之声……整个暖阁内静悄悄恍若隔世之境,没有半点昨夜血腥乱象的影子,也没有半点人气。
曾文观周身控制不住地猛一哆嗦,好容易收敛住心神,这才佯装无事地询问于院外值守的小太监,薛公公与淳和帝都去了哪里。小太监闻言也是一愣,回答说昨夜大人您回去后屋内很快就熄了灯,也没见薛公公出来宣召,屋内应该无人进出走动过。
曾文观闻言答应一声退了出去,过不多时便找来自己的一名心腹,假装有事被淳和帝宣召,再次进入史家内院之中……不得不说出门在外的临时“行宫”,怎么说都要比皇宫要容易出入得多。史家是曾文观的儿女亲家,两家本就熟络,曾文观带着心腹亲随避开巡逻的侍卫在后院中兜了片刻,很快便发现了异样之处。
史家后院一角有口枯井,因为井栏是先朝遗物,又有时刻雕花,故而并未填埋,只是在周边种了些修树花草,权作一景。平日里这口枯井上方都会盖有青石板以防有人坠落,今日不知为何,那块石板被人挪了下来,斜倚在了井栏旁边……曾文观下意识地探头往下一望,顿时惊得手脚发凉:借着日头依稀可以看清,井底下倒卧着三个人形,其中一个穿着昨夜那熟悉的葵扇黄色宫锦常服,不是淳和帝又是哪个?
曾文观强抑着几乎快要从喉中脱口而出的惊呼,稳住心神脱下外袍鞋袜,命令心腹解下衣带结成绳索,将自己缓缓放下到井底……来到井底后曾文观掩住口鼻,忍着恶心与恐惧翻看着三具生息全无的遗体:其中两个仪表完好衣装整齐,一看便能认出是昨晚帮着薛福勒死淳和帝的那两名小太监;而那个身穿宫锦的人形,看着却有些奇怪——许是摔下来的时候脸着地的缘故,这一具尸身的面孔已经磕烂了,外加在井底臭水中泡了一宿,模样已经十分凄惨,根本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淳和帝……然而从其人略显凌乱的着装和部分细节之中,曾文观还是看出了事有蹊跷。
淳和帝与薛福身形相近,都是五短而有些中年发福的身材,只不过薛福年纪更大一些,故而体态有些岣嵝,头上的白发也比淳和帝多得多……如今那具尸身的头脸半浸于污水之中,也看不出来到底有多少白发——但是在早已被磕烂的尸身面容上,曾文观还是看出了问题:薛福是太监,面上自然是无须的,而淳和帝却蓄有胡须……可是如今这具惨不忍睹的遗体下颌唇边,却是半点胡须的影子都没有!
曾文观心中有了计较,随即从自己嘴边拔下了数茎胡须,撒在了尸身周边的水面上。随后攀着衣带绳爬回到地面,重新穿好鞋袜外衣,将重新准备好的备份遗书塞进了井栏底下,这才领着心腹重又避开巡逻士兵,照旧从大门处出来,谎称没有寻见淳和帝,便自出门集会群臣去了。
直到午时还未见淳和帝起床用膳,也不见薛公公出来宣召,内务府的新晋职事官员们方才觉着事情有些不对,于是乎敲门去请,却发现卧室暖阁内都是四下空空,全无人影。整个内务府这才慌乱起来,值守太监们连忙喊来了御林军,以卧室为中心开始沿着四周地毯式搜查,没过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了那处被掀开的青石井栏,发现了底下的尸首。
听到风声的曾文观带着满朝文武火速赶来,等众人来到史家后院时,三具尸身已经被打捞上来,曾文观甫一看见那具黄色宫服的遗体便上前抚尸大哭,声音之凄厉哀切令人闻之动容……然而在痛哭之余,却没有人察觉曾文观有意多看了尸体的面容几眼——在污水中又泡了半日,那尸首的脸已经肿烂得更可怕了,根本让人无法直视。
不多时当地府衙的仵作便被传到史家后院——淳和帝是带兵来打仗的,压根没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命丧于此,故而根本不可能随身带着刑部或者大理寺官员。这小地方的仵作根本不认识淳和帝,便只能判断尸身的死亡原因:答复是死者死于颈骨折断,符合坠落高处所能导致的可能死因,面上的伤也有可能是下坠时撞着井下砾石而磕烂的;至于另外两具尸体为何同样颈骨折断却模样完好,那仵作的推测是或许是摔在了第一具尸身之上,从而避免了被砾石毁容之故。
除了三具尸身之外,一同被发现的还有被压在井台青石板底下的“遗书”:遗书中具写了“淳和帝”自觉才干平庸,无力背负国祚社稷,于是自愿将王位让于太子;又自感败军之君,无颜回见京城军民,从而自寻短见以求解脱……两名小太监自然是自愿殉葬而死,这两具遗体倒并未引起在场众多文武群臣的多少关心——就像现场完全没人发现人群中似乎少了那么一位本应至关重要的存在一样。
因为现场发现了遗书,外加昨夜曾文观的确从淳和帝手中领了宣布禅位的旨意诏书,故而这一横祸的来龙去脉,便有了定夺说法:淳和帝自尽崩驾,龙驭上宾——期间现任宰相梁元道一系的官僚多少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梁元道本人被淳和帝留在了京城,梁系官员群龙无首,这波异议没泛起多少声浪就被曾系一派给完全压了下去……待黄昏时分,三具尸首收敛完毕,曾文观便急不可耐地在自己家中召集了马军都指挥使及各州武职将领,开始着手为突围返京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