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观死后,京城中的局势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城门外,来自“善语国”的弯月城三女杰配合终于赶到的景玗援军,用飞蝗般的箭雨以及火炮给予守军难以维系的压力,同时已经进入城中的地龙会成员也以淳和帝为要挟,向宫中递交箭书要求开宫门,迎接淳和帝回宫,否则便以“助君伐逆”为名进攻宫城……因了失去主心骨,同时又受到曾文观被当街起底一事牵连,朝堂上的曾系官员被残存的梁系党羽疯狂反扑,文武百官个个无暇自保,竟是无一人能顾全大局统筹谋划……眼看着朝野内外再无人能够主持局面,刚刚新晋上位不到一个月的余太后,不得已发布懿旨,宣布自退为后,靖延帝复为瑞王,主张开宫门迎回淳和帝。
宫门既开,城门以降。就在地龙会护拥着淳和帝重返宫城的同一日,景玗也带领三万大军进入了京城。
是夜,刚刚复位的淳和帝下令在“忠烈武训”碑亭中摆席,亲自招待景玗。朦胧凄清的月色下,淳和帝正凝视着手中天青瓷杯里的酒色发呆,篆刻着历代“天下会”中豪杰逸事与无数先代英烈的玄武岩石碑反射着如水镜般的光芒,而围绕着碑林流转的曲曲丝竹之声,则显得格外有气无力。
戌时初刻,景玗衣冠配刀,在休留及一百火铳兵的护卫下,直入深宫,径直来到了淳和帝的面前。碑亭内的淳和帝见了景玗的阵仗到不意外,相反摆出了前所未有的亲和姿态,亲自出迎拱手见礼,拉着景玗一同步入席中。
宾主坐定,亭外丝竹声重又响起。淳和帝看起来兴致不错,频频向着景玗举杯祝酒,景玗则是略略客套了几个来回后便再未动杯盘……大约半个时辰后,淳和帝见独角戏实在是唱不下去,无奈终于叹了口气,垮下双肩对景玗道:“景卿,何必如此……”
“圣上恕罪,非臣无礼,只是臣领着这数万人马出生入死了这些年,总要有个说法。”景玗面色平淡地直视着淳和帝,语气中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今日面圣,便是想请圣上尽早做个决断。”
“……以往之事,都是朕受贼子蒙蔽,使得朝野动荡,逼良落草,是朕的不是。”淳和帝说着,向着景玗再次拱了拱手,低头道,“还请定西侯不要见怪。”
失去至尊之位数月,如今终于再一次龙袍加身,然而淳和帝看起来却似乎没有分毫喜悦——如今对酌之局,宫内宫外是个人都已经看明白,他淳和帝也好,刚刚退位的靖延帝也罢,不过都是一枚改朝换代前粉过饰非的棋子而已。而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是新的天下到底是姓曾,还是姓景。
“圣上今日摆宴于此,可是想与臣聊聊往日旧谊?”见淳和帝露出难堪神色,景玗倒是没有继续催促,只是转头看一眼玄武岩石碑上入水的月光,向淳和帝笑道——当年“天下会”时,在“御前讲手”赐宴以前,历届“四圣”都曾经在这片碑林中聆听过皇家训话,聆听过这片碑林自存在亦始便代代相传的武威往事……景玗自己的事迹,也曾被记录于其中的某块石碑一隅,这里就是昆吾国武林的历史,“天下会”的历史,也是昆吾自建国以来武德武威的历史所在。
“……只是觉得此地清风消暑,适合盛夏摆宴而已,万望勿怪。”见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已然被景玗看穿,淳和帝尴尬地笑了几声,待笑容渐渐僵硬,又顿了片刻,才对景玗道,“敢问定西侯,朕……罪臣将被封往何郡?”
景玗看着淳和帝神色如初,没有说话。见景玗并不回答,淳和帝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景……某对你也曾不薄!你不会……连个国公都不舍得给吧?”
见景玗仍旧面沉似水,沉默不语,淳和帝有些慌了手脚,颤着声哀求道:“某将天下拱手与你,亦是消弭战祸,解万民倒悬的善事,某自罪如此,便是许个万户……”
“圣上,”景玗开口,打断了淳和帝的发言,“景某今日入宫,不是来与您讨价还价的。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景某这里倒是有几件东西,想请圣上过目。”
景玗说着便转身挥手,休留与唐无枭随即上前,向淳和帝呈上了三大一小四个匣子。淳和帝看着眼前的几个锦匣,又转头看着景玗的面色,迟迟不敢伸手去碰触——毕竟景玗先前未反之时,就已经做出过派人送来一箱子牌位这种大逆之举,现如今他已经率兵入城,距离大宝之位只差一个仪式的距离。此时此刻,他送给自己的礼物,又会是什么样的物事?隐含着什么样的用意?
“先前每次入京,景某从未空手而来,今次也是一样。”见淳和帝僵在席间不敢动弹,景玗倒也并不意外,于是乎他探身上前,抓过其中一个锦匣,自顾自打开上面的束绳,对淳和帝道,“呈送些许礼物,既是全乎礼数,也是为今日的说法起个由头——圣上既然口称自罪,那么景某冒昧,便请圣上睁眼看看,何为真正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