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城地处云贵高原中部,三面环山,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四季如春,宜居宜人。
方立安平时的穿戴都是部队发的,不缺衣服。但是两个孩子当初跟她走的时候,都是两手空空,除了身上穿的两件打了补丁的破烂衣衫,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至于孩子父亲的抚恤金,孩子妈改嫁的时候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都进了大伯和大伯娘的口袋。
方立安自是不会要这个钱,但是写字据的时候,话说的非常清楚,那些钱是孩子亲爹孝敬孩子爷奶的,以后吴家这边的人就不能再对两个孩子有任何要求。不改姓是不想让孩子忘记亲爹,但有些关系,该断还是得断干净。
爷三个来到新分得的院子,廖勇军给她介绍了左邻右里,左面那栋小楼住的是朱副政委一家,右边那栋小楼住的是装备部李部长一家,章师长和胡政委住在前面一排。现在这个时间点,只有嫂子和孩子们在家,可以等几位领导下班回来再上门拜访。
家属区这边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用的都是压井。电倒是不缺,每个房间都装了灯泡,一楼客厅竟然还有个吊扇。家具是部队统一的制式,桌椅床柜,一样不缺。
楼上有五个房间,三间朝南,两间朝北,面积基本上都在十五平米左右,餐厅、厨房、卫生间都在楼下,每层大概一百多平,所以客厅面积还挺大的。
看外观和墙面,房子不算旧,房龄估计也就七八年左右。方立安觉得,按照她的任职任期,在这边呆上十几年总是要的。
距离调令安排的上任日期还有一段时间,组织上让她先休养几天,熟悉下周围环境,安顿好家人,然后再销假。所以,她现在仍处于休假期间。
方立安带着两个孩子将楼上楼下跑了个遍,记下家里缺的东西,回头去后勤部领。又让廖勇军给她安排的勤务兵小侯开车带他们去趟城里,打算给两个孩子添置点东西。
刚到新家没多久,就听新爸说要坐车出门,吴芸的小脸白了又白。不过新爸爸已然有了充分的准备,车子先绕道医务室,领了晕车药,让吴芸服下后才出发。
有了晕车药的帮助,吴芸一路上的感觉比来时好了许多,没了头晕犯恶心的烦恼,跟哥哥吴阳一起,对新环境表现出了小孩子应有的好奇、兴奋、紧张……
到了昆城市里,刚十点出头。这个时间点挺不巧的,早饭不剩,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但他们爷三个早上几乎什么都没吃,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方立安让勤务员小侯直接将车开到百货商店,在卖糕点的柜台称了一斤鸡蛋糕,拿回车上,让两个孩子就着军用水壶里的水吃了个饱。
刚出炉不久的鸡蛋糕,金黄松软,油光发亮,散发着浓郁的蛋香和奶香,香喷喷的热气通过视觉、嗅觉、味觉、触觉从四面八方袭来。
吴阳、吴芸兄妹俩两双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吃的蜜口香甜。内心OS大概是“鸡蛋糕是比火车餐还好吃的饭”。
八十年代的鸡蛋糕绝对是金贵吃食,在多少人的世界里,那就是“不生病几乎吃不到”的系列之一。
勤务员小侯在一旁看的口水直往心里流,觉得他们新来的参谋长真是宠孩子。晕车又不是病,吃啥子鸡蛋糕呀。(新来的参谋长:???)
至于方立安自己,忍忍吧,马上该吃午饭了。
两个孩子吃饱喝足,方立安开始带他们逛街,不是闲逛的那种逛,她的目的性很强,先买缺的东西。
她自己基本上没有什么缺的东西,糙汉子一个,怎样都能过得好。主要还是为了孩子,孩子上学得有小书包,得有文具,得有衣服鞋子,还有零嘴和玩具。其他生活用品大多可以找后勤部解决,比如瓢盆碗筷,拖把扫帚,床单棉被。
在外面吃过午饭回来的时候,经过驻地旁边的农贸市场,买了两只老母鸡和四只小鸡仔,外加一大把蔬菜种子,西红柿、土豆、茄子、青菜、萝卜,不一而足。院子里有好大一块地,一小块圈起来养鸡,剩下的用来种菜,不然浪费了。
长期随军家属在部队食堂吃饭是要交伙食费的,一般在军人的津贴工资里扣。虽然会非常优惠,远比在外面吃要便宜的多的多,但是大多数军属都会自己买菜做饭,只有比较“懒”的军属图方便才会去部队食堂。
方立安家里除了她自己一个大男人,就只有两个几岁大的毛孩子,没人操持家务,带孩子吃食堂完全没有问题。但小孩子毕竟跟成年人不同,总吃大锅饭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家里的菜地就可以时不时地给孩子们换换口味。
回到家属院的时候,家门口站了一个小兵,原来是廖勇军派来问她需要领什么生活用品的。结果家里没人,这已经是人家跑的第四趟了。
方立安:“照我那一套东西再来两套就行,顺便再来一套拖把扫帚,家里得收拾一下。锅铲之类的厨具可以领到吗?还是要到外面买?”
“碗筷瓷缸都有,厨具要去旁边的农贸市场买。”意思就是不会发。
方立安让他去领东西,她自己带两个孩子去农贸市场买厨具、米面。
两拨人的速度都挺快,总共用了二十几分钟,厨具和其他生活用品都集齐了。
方立安让他们把东西放下,剩下的事情她们爷仨动手收拾就好。她和两个孩子刚组成一个家庭,正好可以借着搬新家的契机让他们参与进来,加深对新家庭的归属感。
光看两个孩子做事的利索劲儿就知道,他俩以前没少给家里干活。当然,方立安也不忍心压榨小孩子的劳动力,给他们安排的都是些轻快的活计,比如,帮忙递个抹布,看护小鸡仔之类的。
翻地,种菜,围鸡圈,打扫卫生,铺床。。方立安的战斗力那绝对是杠杠的,等天黑的时候,一家三口已经围着四方桌一起吃饭了。
上得了战斗机,下得了厨房的方立安做了三菜一汤,土豆烧鸡腿、西红柿鸡蛋、青椒土豆丝、紫菜蛋花汤。
吴阳&吴芸:星星眼.JPG,新爸爸真厉害,比妈妈做的还好吃……
晚饭过后,两个孩子的肚子都鼓成了球状,方立安带他们去散步——拿着之前准备好的西瓜拜访左邻右里,一个西瓜,一家一半。
先是左边的朱副政委一家。
方立安捧着半个西瓜,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站在院子门口敲门。朱副政委一家碰巧正在吃饭,听见敲门声,来开门的是朱副政委的儿子,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这小子明明是第一次见方立安,却一点也不认生,看着方立安手里的西瓜,笑嘻嘻地叫人,“叔叔好!”一边迎她进门,一边大喊大叫,“爸,爸,来客人啦,是隔壁新来的叔叔。”
四人还没走到小楼门口,朱副政委就迎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大家子,有男有女,年纪大的妇人是嫂子,年纪轻点的是他儿子、女儿。
朱副政委看起来四十有余,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同样的副师职,年仅三十三的方立安自然显得更有前途。他个头不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壮中带胖,可能是做文职工作的原因,平时疏于锻炼了。
对于方立安上门拜访,朱副政委自然是高兴的。不说这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至少人家态度摆的很好,让人舒服。
方立安见人家一家子正在吃饭,不好多留,放下西瓜,介绍了自己的一儿一女就告辞了。
她前脚刚走,朱副政委一家后脚就议论起来。
“这小伙子真是长得一表人才!”朱大嫂一脸姨母笑,“我下午看他在家忙里忙外,所有活儿都是他一个人干的,能干哩!”
“爸,他是什么级别的?干什么的?”朱副政委十九岁的大儿子朱堂堂问道。
“是新来的政治部主任,兼我们航空兵师参谋长。”朱副政委郑重介绍道,言语中满满的后生可畏。
“参谋长?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几,还不到三十吧,真的假的?”一家子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着脸嫩而已,其实已经三十多了,没看人家孩子都挺大了?”朱副政委也唏嘘不已。
“别看他长得好,两个孩子倒是挺磕碜的。”说话的是朱副政委的闺女,今年十五岁。
“可不是吗?两个孩子确实不像小周,可能像孩子妈多点。”朱大嫂开始自动脑补小周媳妇的模样,估计不太好看,跟小周这么俊的人一起都没把孩子生好看点,可惜了。
“哎呀!小周走的太匆忙,忘了问他媳妇怎么没来。”朱大嫂怒拍大腿,懊恼极了,为自己刚刚错过得到隔壁小媳妇一手消息的机会。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隔壁叔叔身上,朱正正已经拿起铁勺独占周叔叔的见面礼。他本不欲出声,想着最好等自己囫囵吃饱再说。可是周叔叔刚刚说的话里有个非常明显的信息,一大家子都没发现,他才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妈,你没听见?周叔叔刚刚说他儿子叫吴阳,女儿叫吴芸。”
“这怎么了?”问话的是朱芳芳,她跟朱正正一直不对付。
朱正正翻了个白眼,一边表演大口吃瓜,一边嘲讽道,“说你蠢你还不服气?周叔叔姓周,他儿子女儿为什么姓吴?”
朱芳芳:你才蠢,你全家都蠢……
“吴阳、吴芸就不能是名字吗?人家不能叫周无阳、周无云?”朱芳芳大声反驳,这个弟弟真讨厌,一天到晚说她笨,他又聪明到哪儿去了。
已为人父母的朱副政委和朱大嫂第一反应就是,不对,哪有给孩子起这名字的?无阳?但又总不能像儿子说的,老子姓周,孩子姓吴吧?这个想法明显更不靠谱。
不知道朱副政委家已经为了他们家爷仨的姓氏展开了一波涉及人参公鸡的热烈讨论,方立安回家抱了另外半个西瓜,来到右边小楼的李主任家。
李主任家人口少,饭简单,吃的也早,方立安到的时候,李家大嫂正在收拾碗筷,给方立安开门的正是李主任本人,他对方立安的到来同样表达了热烈的欢迎。
李主任比朱副政委看着要年轻一些,但比方立安看着又年长一些,年纪应该在四十上下。
方立安来到客厅沙发坐下的时候,李主任隔空对着厨房吩咐:“小玲,家里来客人了,上壶茶。”
方立安忙道不用,借口家里还有事,放下西瓜就要走。李主任挽留两句不过,便任她离开。
方立安说家里有事,也不全是借口,刚搬过来,要忙的事情肯定不少。尤其是两个孩子,他们不仅是新搬来昆城,更是新搬来这个家,多了一个陌生的父亲。
从离开他们的老家到现在,他们三个一直在赶路,方立安能感觉到两个孩子的惶恐与不安,但他们一直坚持着没有哭闹,真的是很乖了。
有的话不适合放在路上讲,因为同样的话,在不同的环境下,达到的效果不同,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孩子在她来到老吴家之前已经哭闹过一场。不仅如此,那时候,吴阳还大着胆子带着吴芸去找过他们的亲妈林二凤,跪着求她不要抛弃他们,不要把他们送人。
但是没用,一点用也没有。林二凤已经有了新家,她不仅有个新丈夫,还有了一个一岁大的新儿子。她劝他们回去,让他们好好听家里的话。
那一刻,八岁大的吴阳甚至想过带着妹妹跳河,但被林二凤的新丈夫送回老吴家后,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孩子的恨虽然常常来的浓烈、纯粹、简单,但他们对生始终充满着更多的希望,这是世间生灵渴望生的本能。
三天的时间非常短暂,更何况他们一直被赶路分散了注意力。如今,到了一个宁静平和的新环境,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两个孩子心中的不安似乎也后知后觉地被放大了。
方立安压井,烧水,动作迅速地刷了碗筷。没让两个孩子坐在客厅玩耍什么的,反而是让他们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干活。
孩子们的新衣服,下午到家后就洗了几件晾在院子里,一个是晚上睡觉的睡衣,一个是明天白天要穿的衣服。下午太阳烈,现在已经差不多干了。
等炉子上的水烧开,方立安便收了衣服,拿了毛巾,准备带他们洗澡。
吴芸五岁了,这个年龄的孩子已经开始有了性别意识,按道理,方立安这种大老爷们不好给小丫头洗澡。但小丫头在老家的日子明显过得不好,身上脏兮兮的,浑身上下全是陈年污垢,靠她自己未必洗的干净。
方立安觉得,与其拜托那些心比她还粗的糙老娘儿们,不如趁孩子还小,自己交代清楚。
先跟妹妹一起给哥哥洗,让妹妹看着学着,再给妹妹洗。
方立安上午在市里买了个大塑料盆,直径大约六七十厘米,专门买给孩子洗澡用的。兑了个合适的水温,让吴阳脱光了蹲进去。
果然,吴阳害羞地捂着小鸟,扭扭捏捏,不好意思。方立安也不逗他,先给他洗头,洗完头再打肥皂。这么一通从头到脚洗下来,水都黑了。
最后,水有多黑,吴阳的脸就有多红。本来准备的两个孩子的洗澡水,被他一个人用的一干二净。
等吴阳洗完,换上干净柔软的新衣服,方立安还夸他:“多俊的小伙子,以后要爱干净,讲卫生,记住了吗?”
吴阳傻笑着点头。
吴芸看着吴阳,觉得哥哥干净、灿烂的笑容能照亮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