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蒋孟琴揍方立安,基本上都是虚张声势,方立安一跑,事情就算翻篇了。
这一次,方立安老老实实地任打任骂,不躲不闪,蒋孟琴越打越心疼。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精心呵护了十八年,是她的希望与寄托。见李高明来拉她,总算松了口气,顺着台阶就下了。
说起来,蒋孟琴也有自己的心酸苦楚。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毕业,进入官场,无亲无故,无人照应。
后来李高明从京城调回来,两人结婚,家里陪嫁了一台洗衣机。至于李高明家,一穷二白,什么都没,完全指望不上。
那时候,交通厅给她分配的宿舍在山上。夏天,蛇虫鼠蚁纷纷冒头,蒋孟琴在家活捉了一条蛇,拎去单位,直接摔在领导桌上。单位这才重新给她分配一个环境相对好点的住所,就是方立安刚来时看到的旧房子。
职场女性总是有诸多不易,更何况蒋孟琴混的是官场。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不知道写了多少篇报告,熬了多少个通宵,受了多少挫折,才升到今天的位置。与此同时,还要带孩子,做家务。
并非李高明不作为,而是九十年代,国人思想传统,他们俩的老家盐阳县更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盛行的地方,夫妻俩便默认了这种分工。
等后来,家庭条件好点了,蒋孟琴大小也成了领导,工作越来越忙,这才请了钟点工。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闲着,白天忙工作,晚上忙着给女儿检查作业,难得周末可以休息,还要接送方立安上辅导班。万一再碰上有事加班,真的是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蒋孟琴不累吗?她当然累,但她比谁都清楚知识改变命运。一无所有、一贫如洗的她和李高明凭什么在宁城立足,靠的就是知识和文化。
否则,她这会儿也许只是个下岗女工,正想办法跟改制的企业讨要退休金,而李高明或许还在老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生个孩子继续放牛。
她想摆脱的大概就是不知道转了几手,墙面斑驳脱落,天花板四处漏水,冬冷夏热的破房子。
她想摆脱的大概就是即便公费出国,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却依旧要一天两顿泡面,吃到想吐的日子。
她想摆脱的大概就是冰天雪地,看着别人舒服的坐在小汽车里,她却只能抱着女儿在公交车站台瑟瑟发抖的时光。
是的,家里后来有了代步轿车,有了精装修楼房,有了她曾经想拥有的一切。可是这些都是他们夫妻俩一点一滴打拼来的,即便女儿将来可以继承所有,也不能改变她更希望女儿拥有“从无到有”能力的想法。
兴趣班、辅导班、足够的零花钱、漂亮的连衣裙、时下最新的电子产品……她竭尽所能地提供最好的条件,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在将来拥有更高的起点,拥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看着同学、同事、亲戚、朋友发出羡慕嫉妒的喟叹。
方立安也曾为人父、为人母,她理解蒋孟琴的心情,并且选择体谅。再加上她对未来的计划和预判,所以一直乖巧听话,听从了对方的大多数安排,表现成了优秀本人。
可以说,蒋孟琴的强势与虚荣心,有大半是她助养的,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然而半途而废的优秀只会让她的日子变得水深火热,所以她决定继续优秀。
只是到了十八岁,她必须按照自己计划好的路子走,这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左右的。
苦肉计还是很管用的,方立安挨了一顿打,叫蒋孟琴撒了这口气,还让对方心疼起她,十分顺利地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只是对于方立安大学究竟去哪儿念,蒋孟琴始终不愿意松口。她虽然不再暴怒,但也不愿意搭理方立安,化愤怒为力量,埋头工作。方立安在家没饭吃,她也不管。
李高明问她,她就怼道,“人家是成年人,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人家还有钱,我没问她要租金就不错了,还管饭?想得倒美。”转念一想,又道,“不许给她钱,你身上那点钱自己留着花吧,从现在到她去上学,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李高明:从经济上打压,思路没错,但是我招谁惹谁了?
蒋孟琴说不管她那是真不管她,方立安出门都不用报备了。为了防止坐吃山空,她不得不重操旧业,去金融市场寻求帮助。
只是这一次,资金需求不大,她便没有像娱乐圈那一世一样,反复操作,天天翻倍,只赚点生活费、学费、住宿费就行了。
方立安的签证早就办好了,M国那边的录取通知书也收到了,上面标的报道日期是8月22日。如果真要去的话,她这边有很多事情需要提前准备。
蒋孟琴没有放弃,机票、行李、宿舍……她一件不落地准备着,方立安让她别弄,告诉她最后只会是白忙活,她不听,自顾自地忙着。等到到了机票上的日子,便让李高明开车送她们去机场。
李高明:送谁,人呢?
方立安:谁去?我不去。
方立安最终还是没上车,她就待在家里,楼也不下,听李高明说蒋孟琴在车里嚎啕大哭了一场,红着眼去了单位。
李高明则满脑子都是中介费、申请费、住宿费、学费、机票钱……心痛到无法呼吸……
许是尘埃落定,李高明开始琢磨升学宴的事情,眼看着就要到8月下旬,再不请客,闺女就要去上学了。份子钱还没收回来,这是万万不行的!
蒋孟琴对方立安依旧有气,但这并不妨碍她邀请同事们参加升学宴。大家迟早知道她女儿没出国,还要去念什么劳什子法医专业,笑话都看了,她得把门票钱收回来。
夫妻俩带着方立安在宁城办了一场,又回老家办了一场。看着一个月以来的头一次进账,李高明激动的热泪盈眶。
至于那些知道方立安明明被TOP10录取却留在国内读法医的人,纷纷猜测这闺女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或者有什么特殊癖好。
大家脑子里来来回回播放着《汉尼拔》和《嗜血法医》,脑补了几部高智商完美犯罪的电影,极力控制住了旺盛的吃瓜欲望。吃瓜什么的还是算了,小命要紧。
方立安:???
中山大学录取通知书上的报到时间是9月10号,方立安收拾好行李——一个24寸的行李箱和一个书包。
临走前一晚,蒋孟琴还是来到她房间,帮她把行李检查了一遍,又添了许多东西,行李箱变得沉甸甸的。
方立安竖起A4纸,“不能再放了,要超重了。”
蒋孟琴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国际机票都作废了,还抠这几个钱?怎么跟你爸一副德行?”(李高明:闺女像我不好吗?)
蒋孟琴看着A4纸,终于想起什么,“你这怎么回事?就知道写写写,哑巴了?”这段时间只顾着跟方立安冷战,孩子的怪癖她也没心思管。
方立安刷刷刷写道,“我不想说话,这么写挺好的。”
“好什么好,到了学校,同学怎么看你?”蒋孟琴瞪了她一眼,“不许写了,好好说话。”
方立安垂头不语,看起来失落又伤心。
这一个多月,蒋孟琴已经被她磨得没脾气了,想到大学都随她去了,还跟她计较这些做什么。
“算了算了,儿女都是债,随你,你高兴就好。”她烦躁的摆了摆手,“不过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不能因为上了大学就放松。”
方立安点头。
“这专业是你自己报的,我知道你感兴趣,但是,电视剧和现实是两码事,电视里看着好,现实中未必如此。解剖什么的,要是受不了就申请换专业,别硬撑,知道吗?”
方立安点头。
“以后找不到对象别怨我。”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行了,赶紧睡吧,明天早上还要赶飞机。”
方立安点头,在纸上写道,“妈妈晚安。”
第二天早上,9点28分的飞机,7点钟吃过早饭,一家三口便出发了。从家里到机场,不堵车要一小时。
因为蒋孟琴和李高明一起送她去广城,所以车内并没有离别伤感的气氛。只是蒋孟琴和方立安昨天收拾东西,睡得晚,精神有点萎靡困顿。
倒是李高明兴奋的不行,一路叨叨叨叨说个不停,兴致上来还做了首诗,怀念他逝去的大学时光,顺便纪念下自家闺女上大学一事。
方立安心中感叹,真不愧是文科才子。然而,她不方便说话,没法搭理他,蒋孟琴则是根本不稀得搭理他。
饶是如此,李高明还是兴致不减,这边刚念完诗,那边又开始放喉高歌《在希望的田野上》,把方立安的瞌睡虫赶了个精光。
宁城到广城,全程只要两个小时,飞机难得准时起飞,三人在中午12点前便到了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