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雅芝死了,死在李响被宋家辞退的那天。
那天晚上,郑雅芝给宋书年发信息,久久没能等到儿子的回复。只能寄希望于丈夫,等他回来问问怎么回事。
夜里,李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中,他正在气头上,郑雅芝的询问无异于火上浇油。
随后而来的是一场异常残酷的家暴。
家暴的动静很大,郑雅芝身上的伤痕又太过明显,李响根本无法遮掩,最终因过失杀人,李响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
李响的服刑监狱在南方某个城市,宋书年无法探视,但这并不妨碍仇恨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铁憨憨的面具下,恨意一天天加深。
这世上有太多人,失去了爱,便只能用恨来支撑自己,填充余下的世界。
这世上同样有太多人,因为承受不起无尽的悔恨,只能恨天怨地,将责任甩脱至他人身上,好让自己活得不那么痛苦。
宋书年便是如此。
但李响在牢里,十五年后才能出来。
于是他只能将仇恨的目光转移到身边的人身上,他最敬爱的父亲——宋时,和他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宋书玉。
那段时间,正是宋氏易主前后,宋书玉成了全网羡慕的人生赢家。
看着无限风光、风头无两的姐姐,宋书年忍不住想,同样是宋时的孩子,为什么大家的境遇如此不同?
一个拥有父爱,得到了一切,站在人生巅峰。
一个被父亲忽视,永远地失去了母亲,跌至人间低谷。
他埋怨,他怨恨,他要毁了他们。
……
方立安先前并不知道这里面的恩怨情仇,即便后来知道了,也想不明白这事怎么跟她扯上的关系。
她和宋书年,除了共同享有一个父亲,存在资源方面的竞争,其他地方,还真没有矛盾可言。
花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方立安把宋书年的过往翻了一遍,列了几个事件的时间线。
另一边,宋时压着宋书年装了半个月的智障。
看着后者抓耳挠腮、愁眉苦脸的蠢样,宋时不要太开心哦,再来半个月,他的焦虑症都要自愈了。
一天,方立安让宋时带着宋书年来到她在郊外的一处别墅,准备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弄清楚。
之所以不在宋宅,是怕这小子在家里做了手脚,万一哪里被埋了炸弹,对方狗急跳墙拼着同归于尽,吃亏的还是她。
毕竟是她的宅子,好多好多亿呢。
宋书年被带到郊外的别墅后,似是心有所感,再次面对宋时和方立安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再不见憨憨傻傻的宋四少,取而代之的是神色颓然、目露凉薄的宋书年。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宋书年,方立安想。
“呀~这不是大忙人二姐姐吗?叫弟弟过来,有何贵干?”宋书年两手插在裤兜里,走路拖拖沓沓,说话的语气也随之改变,轻佻中夹杂着戏谑。
方立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等拉着宋时在自己身边坐下,才施舍一般,“坐。”
宋书年嘴角微翘,鼻间轻哼,大剌剌地坐到方立安的右手边。
方立安还没说话,宋时就刷的站起来,指着右边的单人沙发道,“去去去,离你姐远点,坐那儿去。”
宋书年眼底划过一道暗色,哂笑道,“怎么,一家子骨肉,我这做弟弟的,不能跟姐姐亲近亲近?”
方立安按下还欲说些什么的宋时,一脸无所谓道,“你跟他计较什么,三个人挤,你坐远点。”
边上坐着一个想弄死他们父女俩的变态,宋时哪里能放心?但闺女的话又不能不听,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挪了屁股。
“呵,”宋书年阴阳怪气道,“真是听话呢,怪不得哥哥姐姐们都在怀疑,是不是只有二姐是您亲生的,别人都是绿来的。”
除了亲爹和亲闺女,还没谁能这么不客气地跟他说话,宋时毫不留情地怼回去,“闭嘴吧你,不想好好说话就继续装你的憨子,老子不欠你的。”
宋书年嗤笑一声,整个人慵懒地往沙发上一靠,看向方立安,“二姐姐,你给爸爸灌了什么迷魂汤,传授弟弟两招呗。”
方立安真的很忙,没时间跟他东拉西扯,她抬手看了眼腕间的光脑,简洁道,“你只有四十分钟,四十分钟后,送你去警察局。”
宋书年惊讶于她的直接,似意外似不解,“二姐姐,你可真是可爱的紧。”
方立安怀孕之后脾气本就不好,平时对着宋时发脾气还有点于心不忍,对着宋书年这种死变态,她真是一点顾忌都没得。
“希望这不是你的错觉。”她开门见山道,“说说吧,我和爸爸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致我们于死地?”
“二姐姐,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宋书年一脸无辜道,演的太用力,表情有点过。
故意的。
“不明白没关系,我来猜猜。”方立安不予理会,“被郑雅芝的死刺激到了?”
宋书年嬉皮笑脸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却下来。
“呀~看样子,大差不离。”真不愧是姐弟俩,“呀”的语气、表情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方立安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趁胜追击,“其实我挺不明白的,郑雅芝被李响打死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李响去啊。我和爸爸怎么你了?竟劳累你牺牲小我,又是献身林医生,又是飞车撞飞船。有这功夫和能耐,李响都能死三百回了。”
宋书年脸上阴沉的可怕,额角的青筋一抽一抽的,口袋里的双手紧握成拳,虽然倚靠在沙发上,但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彷佛下一秒就会暴起打人。
宋时来之前就在方立安那儿了解过这一段,没想到这个儿子还有这样的过往,这会儿再听,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对宋书年的反应充满了防备,生怕他忍不住对方立安下手,伤着闺女肚子里的小乖孙。
整个房间里,只有方立安最轻松了,一个十九岁的小男孩儿而已,再来两个也不是她的对手。
大着肚子怎么了,她兜里的电击棒难不成是摆设?分分钟教他做人。
不得不说,一般人真没宋书年这样的心理素质,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平复了情绪,一边鼓掌,一边朗声大笑道,“不愧是爸爸最疼爱的二姐姐,我今日倒是有几分明白,爸爸为什么那么宠你,甚至在鼎盛之年就把宋氏全交给你了。二姐姐啊二姐姐,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
多年的算计被一朝道破,宋书年并不感到惊慌,以往他的身边全是些不入流的蠢货,如今终于有种棋逢对手之感。
血液里隐隐地兴奋着,叫嚣着。
方立安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宋书年到底只有十九岁,四舍五入还勉强算个青少年,竟有点兴奋的停不下来。
“二姐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了你和爸爸吗?”
方立安垂下眼帘,并不作答。
果然,宋书年不高兴了,他撅着嘴,“你刚刚不是问我呢吗?你先回答我,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刚查到不久。”见他上钩,方立安抬眸,直视他的双眼,“我知道你七岁就跟郑雅芝相认了,后来,因为李响的趁虚而入,她无法带给你纯粹的幸福。于是初三那年,你决定摆脱他们。”
“高一暑假,得知郑雅芝死讯的你,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没多久,你又重新振作起来,制定了某种计划,搭上了林医生。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动手的,但两个月前,你突然加快了计划。”
说到这里,方立安歪了歪脑袋,“是因为从林医生那里听说我怀孕了吧?”
顺着这个猜测,她继续道,“没有孩子的时候,第一继承人只有爸爸一个人,有了孩子之后,第一继承人就变成了两个人。一次性解决掉我和爸爸,当然比分三次解决三个人简单。”
宋书年眼睛里充满赞赏,“不错,最后一个问题呢?我为什么要杀了你们?”
方立安讥讽一笑,“不是说了?为了继承权。”
宋书年也笑了,像是在嘲笑她的眼里只看得到这点东西,“只这样吗?”
方立安本来还想给他留两分面子,如今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好了。
她摊了摊手,无所顾忌道,“你觉得是你害死了郑雅芝,你自责、内疚、难过,愧疚的想死,但是你舍不得,你才十几岁,后面还有大好的光阴等着你挥霍,你哪里舍得死。”
“你舍不得死,但是你又不想活得这么痛苦。你开始为自己开脱。你告诉自己,郑雅芝的死,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李响要背大部分责任,然后就是爸爸。”
“如果爸爸不和她发生关系,她会和大多数女性一样,找一个普通的丈夫,组成一个普通的家庭,生一个普通的孩子,幸福地过一辈子。”
“至于我,碍眼吧?爷爷疼我,爸爸宠我,拥有无数人几辈子都奋斗不来的财产,有钱有颜有人爱,人生赢家是不是?”
蓦地,她灿然一笑,“是不是特别想干掉我,继承我的遗产,哪怕是十二分之一也好。”
“哦,对了,等你有了十二分之一的遗产,你就可以疏通关系,请人照顾狱中的李响,甚至让他提前出狱,然后对他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我说的对吗?”
此时此刻,宋书年的内心世界十分复杂,既有被看透的羞恼,又有被揭穿的愤怒,甚至还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崇拜感。
方立安根本不需要他承认,是或不是对她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
事情已经发生了,宋书年的罪行已经犯下,那些无辜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
而他,需要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