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一生有你(一)

谢婉铭眉目间闪烁着水珠,眸底可见的忧伤,朦朦胧胧的视线,被泪雨遮住后,浓浓的悲伤和愁绪传到了苏清心底,她忽然也跟着难过起来。

“谢老师,您回来了...”苏清伸出手,场记知趣地递来一把伞,她为谢婉铭遮住风雨,嘴角挂着轻盈的笑意,静静流淌着她的善意与关心。

谢婉铭只是握着她双肩,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只有无声的泪水,随着雨水而下,在伞下苏清看清了她眼眶里的红润,是泪水,不是雨。

“谢老师,您...还好吗?”

谢婉铭只是摇头,手上似要加重握力,却是舍不得,怕勒疼苏清。该说点什么好呢,面对失散二十多年的女儿,当亲子鉴定结果下来的那一刻,谢婉铭喜极而泣,跑到无人的地方,放声大哭。

她反复看了几十遍,确认那匹配度是至亲关系,才敢接受这个令人惊喜的事实。幽幽的薄雾,渐起四周,细雨仿佛带着淡淡的思绪,徘徊在苏清心头。

众人好似不忍打扰这一刻,唯有谢向元轻咳了一声,将这股情绪渐渐散去,“婉铭先酝酿一下情绪,景言可以先来。”

“谢老师,您先看看剧本吧。”助理从包里翻出剧本来,谢婉铭毅然决然回答:“不用,我可以演。”

离开了好几天,应该是没有碰剧本,还没酝酿情绪就能自信满满的说可以入戏,只有谢婉铭敢,哪怕是陆景言都要沉淀下来,细细感受姚盈才行。

她做好了万全准备,情绪已经环绕心间许久,谢婉铭突如其来的回来,让她心情复杂。会认回女儿吗?会如何认呢,二十多年前面对的困难依然存在,何况谢向元还有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呢?

陆景言的视线落在苏清脸上,她全然不知事实真相,欣然接受谢婉铭的关心和谢向元的指导,那可是她亲生父母啊,她会开心吗?她没有被遗弃,父母不曾一天忘记过她。

她真想亲口告知苏清这一切,想见她欣喜时雀跃得像个孩子,想看她走出幼年时的晦暗,想让她的人生变得完整,想感受她所有的幸福。

可是,这一切,不该由她说出来。

谢婉铭去换衣间迅速换好剧服,苏清的直觉向来很准,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早就看出谢婉铭最近的异常。

她低头望着剧本那幕场景,心情瞬间低落。而每当情绪不美丽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身影,在片场来来往往的人里,她总能一眼看到陆景言。

她不曾注意,在自己怅然若失时,陆景言的视线也在她身上定格了许久。

谢向元担心谢婉铭的状态,忍不住走过去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你真的可以吗?”

“可以。”谢婉铭冷淡地回答,甚至不曾抬眼,只是从谢向元身边擦肩而过,淡漠得像陌生人,谢向元只觉得心脏被刺得隐隐作痛,就连身体的不适感都越发强烈起来。

用意志还能支撑自己多久呢,谢向元无奈地摇头,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等拍完全局高潮部分,他的任务基本完成了,他相信副导演和苏清能够把控好剪片和后期。

苏清天赋异禀,许多东西教了她一遍,哪怕点到为止,她便能融会贯通,天赋和才能是个神奇的东西,谢向元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能活久一些,倒愿意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苏清。

为他的惜才,也为苏清与她过世的女儿同龄的缘分。

“导演,一切准备就绪。”

谢向元走到主机位前,向苏清招了招手,“坐我旁边来。”在仅有的日子,他希望再能教一些东西给她。

苏清点头,驱赶心里忽起的阴霾,坐在谢向元身边,共同看镜头下的演绎。

谢婉铭站在布景下,眼波转到苏清的身上,她竟坐在谢向元身边。要知道谢向元在娱乐圈出了名的挑剔,挑剧本、挑演员、挑道具、挑后期,多少人想引荐人向他拜师,都被拒绝了。

而今天他竟愿意耐心地向苏清讲解一切,是讽刺是可笑,还是注定?谢婉铭哑然失笑,她不敢感受太多,她怕自己会沦陷在父慈子孝的假象中,明明他们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而她在来的途中,想了无数种认回女儿的方式,没有一种敢实施。

“灯光、摄像准备,婉铭、景言准备。”谢向元声音的虚弱,与日渐增,苏清甚至觉得他时常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能倒下,他顶着恶心和头晕,稳住自己,叫出了“3、2、1,A!”

这一幕是《谎言》整部剧的高潮,因为王琳做的伪证,令案子进入了无限的拖延和取证调查中,姚盈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养女,也想过自己生母是谁,可她怎么也不会料到会在接触的一起诉讼中,找到生母。

她联合检察官调查别墅女主人最近的行踪,在监控中无意中发现王琳时常在自己公司楼下和小区门口徘徊,凭借她敏锐的洞察力和直觉,她觉得王琳有问题。

可谁曾想过,调查可疑证人的结局是,查出了自己身世之谜,这一幕便是母女对峙的场景,而王琳知道一切都会被揭露,她的下场只能是死。

阴天,压着老天的怒意,用大雨笼罩着王琳,她站在楼顶,竟也是毫无惧意。姚盈一路追到天台,已是气喘吁吁,她怕自己来不及阻止,只能怒斥她:“你以为你跳下去就能一了百了吗?”

王琳听到女儿的声音,转过头来,泪水布满眼眶,像决堤的洪水,在见到姚盈的那一刻,止不住地流下。

“你以为死就能恕罪?你以为你解脱了我就会好受吗?”姚盈无法言说自己的紧张和恐惧,她怕王琳真的跳下去,她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

王琳原本踏上围栏上的一只脚收了回来,她望着姚盈,不断地啜泣。本该到她的台词,还是没有开口,仿佛一口气缓不过来。

苏清看了谢向元一眼,剧本里明明要开始说话了,他却没有叫停。陆景言亦是感觉到谢婉铭已经置身在角色里,本色出演。

接下来的台词,她必须自己临场发挥。

“你觉得我成了律师很风光对吗?你觉得我现在拥有优越的生活条件,所以抛弃我做对了是吗?你觉得我会很高兴自己只是个养女,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就会过得很幸福,对吗?”姚盈三连问,让王琳连连摇头。

她情绪几近崩溃,双膝缓缓跪下,在啜泣中大声回答:“不是的!”

这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叫,几乎用尽了半生力气,酝酿许久的情绪从口而出时破了音,含着悲痛的哑音,牵动着所有人的情绪。

“妈妈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弄丢了你!妈妈是孬种!”说话间,她忽然抽了自己一巴掌,那清脆的响声盖过了雨水声,抽疼了谢向元的心,可他依然没有叫停,苏清望着她心揪到了一起。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王琳紧紧拧在一起。

姚盈哽咽着喉咙,无法回答。

王琳抓着自己头发,在雨里哭得战战兢兢,她时笑时哭,望着姚盈,忽然站起身,往后渐渐挪步:“孩子,你知道吗?怀上你的时候,所有人都劝我打掉你,可我舍不得,那是我一生最骄傲的事,走进了医院又逃了出来。可是,我胆怯,生下你后却怕这怕那,没有勇气面对流言蜚语,不敢将你的存在公诸于世,我不配做你的妈妈,你那么优秀,有着大好前途,我不该出现,不该出现。”说着她连连捶打着胸口,憎恨、自责唯有在隐隐疼痛间才能缓解。

姚盈的泪水到了边框,她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有流过眼泪,此时纵然拼命地想忍,却怎么都忍不住。

“是,你很可恶,你自以为是,你还犯下滔天大罪,我本该以你为耻,但是,但是...”但是她始终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血浓于水,她如何真的能责怪王琳,可当她想说我不怪你,原谅你时,却开不了口。

王琳从没想过能听到那声“妈妈”,她一心想着不连累女儿,说出心中积压多年的话,她解脱了。

她走向天台的栏杆,抿着嘴唇想留下一抹笑意,可眼泪还是不争气。想离开这个世界最大的不舍,还是女儿。

“盈盈,对不起,来生...”王琳笑出了泪,“来生别做我女儿了。”说罢她一步跨向护栏,正欲跳下。

姚盈一个健步冲上前,叫道:“不要!”

这一声回荡在天台,被风吹散....

“停!过”拍摄结束,谢向元红着眼眶叫了停,他默默拭去泪水,无意发现许多人都在抹泪,而苏清已不见了人影。

苏清跑到了天台另一侧,无声的泪水滴在剧本上,没有一句是按照原台词在走,谢婉铭本色出演,陆景言临场发挥,竟达到了比剧本里更精彩的对白。

让苏清落泪的不止是她们二人声情并茂的表演,而是自己的身世。她恨自己的内心,总还在渴望出现奇迹,像姚盈那样,会在某天某件事里,和自己的父母不期而遇,然后相认。

或许自己妈妈跟王琳一样,也有苦衷,或许他们不是故意抛弃自己的。可能吗?不可能的,苏清很明白,她在写这个剧本时,除了在姚盈的塑造上以陆景言为原型,其他几乎都是自己的想象。

在架构故事时,她希望母亲就是一个平凡的人,她可能会自私,会自作聪明,会犯错甚至因为无知犯错,可她对孩子的爱,从没有变过。

苏清渴望的就是这份爱,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如果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应该会很幸福吧,她应该不会责备王琳吧。

姚盈是幸福的,竟然让她心生羡慕。

苏清望着远处发呆,泪水风干在脸颊也未曾发现。

“怎么?魂穿姚盈,一个人伤心来了?”

苏清回头,陆景言披着衣服微笑地望着她,刚经历过雨中的一幕,她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来寻找苏清的身影。

“你该先去换衣服,会冻着的。”苏清拭去泪水,试图让自己平复。

“没关系,一会还要拍坠楼部分。”陆景言与她并肩而站,望着远处深呼一口气,问道:“如果你是姚盈,你会怎么做?会叫出那声妈妈吗?”

“我?不知道...”苏清觉得自己能做到,可真的问起这个,她无法回答。

剧本的结局是姚盈在王琳跳楼的那个瞬间叫出了妈,但是陆景言在演这个角色时,却换成了“不要。”

“你可能叫不出口,所以我没演出来。”陆景言淡淡说道:“其实在电影处理手法上,也是不叫出来好,缺憾美总是令人印象更加深刻,也更加抓人心。”

苏清点头,“其实按照姚盈性格,她是不会轻易叫出口,这也是她后面压抑许久,回到村里爆发情绪的点。”

陆景言轻叹一口气,指尖落在苏清的泪痕上,温柔言道:“记住,你不是姚盈。”

苏清望着陆景言话里有话的状态,觉得奇怪,总觉得每个人都奇奇怪怪。谢导、谢老师、陆老师,好似有什么惊天秘密在瞒着,而她是唯一一个被瞒在鼓里的人。

深邃的眼神,含沙射影的话背后,到底藏了什么?

其实在失去温暖的这些年,她已经找到归属了,尽管只是一厢情愿,却也让她内心丰盈。

陆景言一定不知道自己对她意味着什么,是放在心间想起就会扬起嘴角,是难过时想到就会心情转好,是颓废时想到便心想美好的存在。

也只有沉浸在自己痴恋陆景言的世界里,苏清才会肆意地释放喜怒哀乐。

她望着陆景言蓦地傻笑起来,陆景言眯眼望她,忽而勾住她肩膀,轻言道:“好了,我去吊威亚了,不打算陪着我吗?”

苏清脸倏然而红,像漫山遍野的桃花,浅浅的红晕,窜到了耳根,陆景言说话离她太近了,仿佛是羽毛挠上心头,只觉得心痒难当,心更是一颤一颤地无法控制。

“陪!当然陪啊。”她故作轻松,试图缓解紧张。

“这才乖~”陆景言转而挽住她的手臂,向拍摄场地走去,与比自己矮的苏清挽在一起总觉得别扭,她换了个姿势,蜷起手臂,让苏清勾着自己,“个子矮,还是适合挽别人。”

苏清:“......”

不远处的谢婉铭向陆景言投来感激的眼神,陆景言只是淡淡一笑,再看苏清已然从坏情绪中走出,走在陆景言身边,笑得像个天使。

至少对谢婉铭来说,苏清正是老天赏赐给她的天使,离开了那么久,终于又回到自己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嗨,谢导的病看起来很严重,期待一下苏苏会在啥情况下知道真相

被告知还是无意中发现?拭目以待!

在加班中度过的周末,真是很心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