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22日/星期三/风
第八个日记本。
没想到要记下的第一件事,主角是秦诗雨。
事情要从星期天说起。
星期天来校时,她戴了一块手表,据说是浪琴的,找熟人打完折也要一万多块。
一万多……
我承认听到这个数字时,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而她明显也想要刺激我,提完价钱后,又发表感慨:“买手表肯定要买好的,那种几十块的,会显得整个人都很廉价。一万块的表乍一听好像有点贵,可它能戴很长时间,长远看其实挺值得。”
我当时什么话也没说。
没必要。
越贵的东西越好,越保值,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她这话也没多大毛病。
只是内涵我穷而已。
我穷是事实,可我并不觉得,我用自己挣的钱买来的三十块的表,就比她一万块的低贱多少。
夏虫不可语冰,只要她没指名道姓,我可以权当她在放屁。
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头。
近两天空闲时间都在忙校刊的事,我从上星期五开始,没写过日记。昨天也一样,晚自习后就去了学生会办公室,最后检查了一遍存好的文档发给美编,回来后又预习新课,没来得及去洗漱就熄灯了。
到最后,数学和英语的预习,都拿去楼道里才弄完。
可能就因为这个,今天早上起迟了。
我起来那会儿,孟文静、李书会和刘双,都已经走了。宿舍里就剩下周小小和秦诗雨。
周小小那时已洗漱好,抱着书在等秦诗雨。
我预备去公卫洗漱,俯身拿水盆,听见秦诗雨说了句:“啊,我肚子不太舒服,不行不行,我得上个洗手间,小小你不用等我了,先走吧。”
这话其实没什么问题,可我感觉上,就是不太对劲。
洗漱完端着水盆回到宿舍,我便发现周小小已经走了,秦诗雨东西还在,洗手间门也关着。
我的椅子好像被动过。
昨晚熄灯太突然,我出去后再回来,都没有怎么挪动椅子,它当时看上去,距离桌子太近了。
不过已经起迟了,我也没考虑太多,拎着书包离开了宿舍。
半路上总觉得心神不宁,那种不安的直觉让我止步,取下书包后,拉开拉链看了一眼。
秦诗雨的手表在我书包里。
这种事其实不是第一次,在我刚到李家那一年,李文若曾对我用过这一招,惹得我那个妈对我大发雷霆。
那一次之后,我一直在想,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当时证明我的清白。
想了很久,其实都没什么良策。
因为那个家,本身以李家父女为核心,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李文若无所顾忌,就算知道她在诬陷我,其他人也只会装聋作哑,或者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她那边。
我穷,穷就是动机,就是原罪。
但学校到底不是李家,秦诗雨在学校,也没有李文若在家里那种得天独厚的优势。
我没有动那只表,装作不知,拉好书包,如常去了教室。
秦诗雨迟到了。
不过迟到才利于她发挥,因为她在“找”她的表。
早操时,她在队伍里说“起来后好像还见到过,一眨眼不见了”,早读时她在教室里说“我真的找了很久,衣柜里都找了”,早饭时,她叫了周小小和班上另一个女生回宿舍,继续找表。
不得不说,她演技还挺好。
我看着她演,也等她遍寻不到,然后“合理”地怀疑我。
她也很会选时机,没等多久,又从宿舍到了教室,质问我:“沈余年,我的表是不是你拿了?”
我当时真的特别想笑,甚至想直接对她说:“难道不是你自己给我的吗?你要想给我就直说,不用那么拐弯抹角。”
不过那样,事情就说不清了。
我装作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回她:“什么?”
“我问我的表是不是你拿了?!”
她真的有当演员的天赋,喊出这句话,竟然哭了。
眼泪实在算女孩子的一柄利器,她那么一哭,整个教室都被惊动,和她平时玩得比较好的那几个则全部围到了我桌边,一边安慰她,一边七嘴八舌地冲我开火。
“到底是不是你拿了?”
“诗雨那个表一万多呢,要是你你就赶紧拿出来。”
“你是不是想让大家搜你书包?”
一众人闹得正凶,倪行那伙人进了教室。
他好像从不会落单,无论什么时候,干什么,去哪儿,总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群人围在身边。
他坐我后面,过道里原本挤满了人,却在他出现以后,自发地往两边退让,给他让出一条可堪走过的通道。而他走到秦诗雨边上时停了步子,脸色疑惑地问:“什么情况,还哭上了。”
“沈余年拿了诗雨的表!”
“那表是她新买的,一万多呢。”
秦诗雨的两个跟班够给力,直接给我定了罪。
倪行呵笑了声,看着其中一个人问:“你看见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偏向我的意思,秦诗雨的抽泣声顿了下,向那个被问住的开口:“冯佳,你去把班主任找来吧。”
她当时那个心理,应该是希望越多人知道这事越好。
我没阻止她,也懒得理她,在她说完那话,拿了英语书记单词。
估计我当时那副“不关我事”的样子将秦诗雨给气坏了,班主任闻讯而来,问她时,她边哭边说:“我也不想冤枉她,可是早上就她和我最后在宿舍,我上了个洗手间出来,表就不见了。宿舍里我已经找遍了,根本没有,手表总不可能长翅膀飞了。”
听完她话,班主任叫我:“沈余年。”
我站起身告诉他我没拿。
秦诗雨又说:“我也没说一定就是她拿了,可现在手表不见了,我就想检查一下她的书包。”
“你想检查就检查?那还不是怀疑人家?真够了!”
郑西洋在那时嚷了起来。
班主任陷入沉默。
在那片沉默里,又有几个女生开口。
“看一下又不会怎样。”
“没有的话给她道歉不就好了。”
“说不定就是她,她挺缺钱的。”
最后这句话一出,教室里的气氛明显怪异起来。
班主任大抵秉着息事宁人的想法,看了我一眼,用商量的语气说:“既然这样,沈余年你要不把书包拿出来?如果没有——”
“过分了啊。”
班主任一句话没说完,被倪行打断了。
他看着倪行,脸色难看起来。
我沉默几秒,拿出书包放在桌上,问班主任:“如果没有,我要秦诗雨滚出我们宿舍,行吗?”
可能我这话语气不好,班主任不做声地看了我一眼。
我当着他的面,拉开了书包拉链,倒提着,将里面东西往出抖。
手表掉出来的那一瞬,我看到了秦诗雨脸上得逞的狂喜,以及班主任眼底毫不掩饰的错愕。
教室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锅。
一片唏嘘议论里,董思远说:“应该有什么误会。”
“这还有什么误会?就是她偷的!”
那个叫冯佳的女生,大声反驳。
我懒得理她,只看着班主任,直截说:“我要报警。”
这四个字,应该将所有人镇住了。
秦诗雨看着我,一脸听到天方夜谭一般的表情,“你拿了我的手表,你还报警!”
“我没有拿你的手表,你的手表为什么会在我书包里,我也不清楚。但是就像你说的,它总不可能是长翅膀飞进去的。我相信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它都是有迹可循的,也相信清者自清,报警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说不定他们取一下我书包或者你手表上的指纹,这事情就能真相大白。”
其实指纹怎么取,或者到底有没有用,我并不十分清楚。
可开学以来,我已经足够了解秦诗雨了。
我相信只要我坚持报警,她就会流露慌乱,而在那种时候,她的表现,会扩大成千上百倍,展现在其他人眼中。
教室里气氛凝滞,倪行倏地笑了,“说起来是个办法。电话我打。”
说罢,他便去掏手机。
我扫了一眼桌上的手表,正色告诉班主任,“我不否认我缺钱。可我有我的骄傲,偷东西的事我做不出来。我也不至于傻到不知道一旦我偷了东西,就会顶着小偷的名声被其他同学唾弃。这件事不管秦诗雨想怎么解决,我是非报警不可的,现在……”
我那时情绪上来,一手按住我桌沿,强调,“我需要维持现状不动,等警察来。也希望其他人都不要碰我书包,更不要碰这个手表。”
倪行的电话开着免提,拨出去后,没有嘟嘟嘟或者什么音乐声,骤然响起一句:“北城110,为您服务。”
也就在这一声出来时,秦诗雨突然夺了他的手机。
她掐断了通话。
教室里静得可怕。
冷不丁响起的预备铃声,打破了那一室寂静。
班主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无法形容了,他定睛看了眼秦诗雨,厉声说:“其他人上课,你跟我出来。”
秦诗雨大抵被他那一声呵斥吓傻了,连倪行的手机都忘了还,抬步便往教室外走。
倪行“哎”一声,从她手里抽了手机,转过头看见我又牵了下唇角,倒没说什么,回了自己位子。
我低头收拾桌面,两只手略微有些抖。
打算这样做以后,若说心里没有一点忐忑,那不可能。
可实在不想轻易算了。
我固然可以将手表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但那样,总要防着秦诗雨后面再出阴招;我也可以将手表扔了,可那样一来,“疑似偷东西”的标签,也许贴我身上就下不来了。
我有赌的成分,赌秦诗雨胆子没那么大;赌班主任不会完全相信她;赌班上其他人不会一边倒,最起码像倪行、董思远他们,都会站在我这边。最不济,这事情闹到没法收拾、警察来校,看我态度坚决,秦诗雨也会跟着落一个疑似栽赃诬陷的名声。
我想的很好,可当一切照着我的预想发生了,我痛快之余,仍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后怕。
董思远大抵看出了我的情绪,在我坐下后,小声地说:“别和那种人一般见识。”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可那一刻,那一句安慰,并没能让我轻松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