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在晚自习后的操场上遇见过倪行和郑西洋,看他们一行人就那么走来,心下一阵诧异,步子也停了。
可他们并未和我打招呼,尤其倪行,没拿正眼看我,而是被一群男生簇拥着,走到宋远航面前,抬了抬下巴,语气嚣张,神色散漫地问:“孙子你说啥?给爷重复一遍。”
早知道他们不对付,却没想过能那么剑拔弩张。
倪行话一出口,我们班那些人顿时哈哈大笑,郑西洋上前,抬手推了把宋远航的肩膀,吊儿郎当地笑:“没看见人家姑娘拒绝都写在脸上么?天天跟后面缠着,要不要脸呀!”
竟是为我出头而来。
那一刻,偏头看见宋远航铁青的脸色,我以为他们会打起来。
没想到宋远航能忍下这屈辱。
他是体育特长生,个子将近一米九,比倪行他们,其实都略高几厘米,可气焰上却矮了一截,听见倪行那话没开口,也就听了郑西洋调笑,才硬邦邦反驳:“干你什么事?”
“不干爷爷事。”
倪行冷不丁拽住他衣领,将人扯至眼前,扬眉道,“爷爷就看不惯你,不行?”
我那时便明白了。
宋远航并不敢直接对上倪行。
可能多少顾忌倪行的背景,也可能他们先前已经起过争执,而他并没占到什么便宜,所以在倪行明摆着找事后,他没触其锋芒,冷着脸走了。
一群男生嘻嘻哈哈地看着他走远,郑西洋问我:“第一名,你这是干嘛呢,赛前准备?”
每次听见他喊“第一名”,我都不太想搭理他,所以便看向倪行,说了声:“谢谢。”
倪行还没回话,郑西洋又抢着道:“嘴上说有什么诚意呀,要我说,直接以身相许得了。”
“滚!”
倪行踹了他一脚,“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他脸色不耐,不显笑容时,颇有些戾气。
郑西洋倒完全不和他计较,哈哈笑一声,从其他人手里接过篮球,吆五喝六地,一群人离开。
只剩我和倪行。
不知道说什么,我没话找话,问他怎么没回家。
他说下个月开运动会,活动组织部让晚自习后开会,他就没回,在宿舍住一晚。
我“哦”了一声,又道了一次谢。
他乐得笑起来,问我是不是再没话说了。
其实就是没什么话好说。
出了很多汗,身上黏糊糊地也不舒服,沉默了几秒后,我便说自己要回宿舍了。
“我送你。”
他极其随意地说。
我想过推拒,又觉得拒绝好像过于刻意,便没再说什么,任由他将我送到了宿舍楼下。
秦诗雨不住校后,我们宿舍就剩下五个人,今晚我回来时,周小小和刘双已经在里面了,李书会和孟文静不在。趁着洗手间没人,我便拿了衣服,进去冲了个澡。
等我冲澡出来,李书会回来了,正在和刘双、周小小说话。
她性子好,和谁都不闹矛盾,也聊得来。
我在阳台上擦头发,便听见刘双问她:“你这会开了能有半小时吧,都说什么呀?”
“不就运动会的事。”
她一边换睡裙,一边回复,“学生会要管哪些事,什么流程,现场秩序怎么维护,还有就是代采买奖品之类的。”
“江学长给你们开的?”
“没,我们部长开的,他就最后说了两句。”
李书会说完这句话,转头看见我,突地停了声音,一脸绯红。
我拿着毛巾正往里走,对上她视线,一阵莫名其妙后,下意识低头看了眼,猜测是因为我没有穿裤子。
没有专门的睡衣,我也没有特地买睡裙,洗完澡后,习惯穿一件宽松版短T,而那件T恤,长度只到大腿根。
想来,她应该是没见过人那么穿,觉得不成体统,不好意思了吧。
当时我也有几分尴尬,便到柜子前,拿了条运动裤。穿裤子时,李书会问我,“余年,倪行是不是在追你呀?”
想到她先前说开会,我便偏头问:“你刚才在操场?”
“对呀。”
李书会露出一个软糯的笑意,“不光我,很多人都看见了。而且他在我们部长正讲话的时候直接走了,想不注意也难。看见他拿球砸宋远航,我旁边那两个女生都激动的不行,说他‘好帅、好帅’,而且他最后送你回宿舍了嘛,所以大家就说他肯定在追你,也有说你们是一对的。”
“没有,他没有追我。”
听她这么说,我自然得澄清。
没想到边上的周小小突然来一句,“感觉倪行是喜欢你。班上她们都在私下议论,说倪行就爱惹你,他对其他人从不这样。”
可能因为我坐在他前面?
或者他就是感觉我长得不错,没事了可以逗弄一下?
想到他称秦诗雨她们为阿猫阿狗,那一瞬我想,是不是在他心里,我也属于这种猫猫狗狗的范畴?
这想象让我不禁失笑,在听她们讨论一通后,又否认了一次。
许是看我一直否认,她们将话题引到了江洵身上。
李书会问我:“江学长和你们在一起时,也是那样吗?”
我们?
我一时间没明白,她话里这“我们”指代谁。
李书会大概看出了我的茫然,歪头笑着又补充,“就你们呀,校刊的进度之前不是他一直跟着吗?他是不是一直都那样,冷冰冰的,也不笑,看上去特别难接近。”
她这话,有些将我问住了。
我感觉里,江洵好像不全是这样,可如果要说这是他寻常的样子,那似乎也没错。
我没说话,李书会不知想到什么,也略微沉默了几秒,才又一次开口讲:“不过他不笑也很好看就是了,而且声音特别迷人,低沉冷淡又带了点磁性,永远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的。”
“呦呦呦,迷人这种词都用上了,快,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刘双陡然出口的这句话,让我着实怔了一下,看向李书会。
李书会倒好像渐渐习惯被她打趣了,不仅没反驳,还难得显露出理直气壮,反问:“看上他很正常好不好?看不上他才不正常呢。学校里多少女生喜欢他,开学典礼上你没见识到?”
这话将刘双噎得“啧啧”了两声,一时没说什么。
李书会却又叹气,“不过他那样的,应该不会在高三谈恋爱。要说起来,我们部长就和他挺配,长得不错,本身也在一班,听说画画还特别好,又有组织能力。”
说起李文若,她冒出了一堆溢美之词。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拿了书,去楼道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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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9月24日/星期五/晴
一个礼拜又结束了。
今天下午上课前,班主任在教室宣布了一件事——下个礼拜,由我们班担任值周班。
值周班这个传统,我们初中时就有,听见他这话时我正低头写作业,也没往心里去。哪知他话锋一转,又说:“写作业的笔都停了,耽搁十分钟,我们选一下周一的升旗手。”
值周班要负责升国旗,这在以往,并不会和我扯上关系。
可班主任大抵为了彰显公平,让班上一众人畅所欲言,集体推选。
“倪行”这名字,在那一刻差点震破人耳膜。
班主任可能原本也属意他,抬手压了压众人的喊声,便宣布:“那升旗手就由倪行担任。”
众望所归,教室里静了几秒,又开始选护旗手。
按一中惯例,护旗手是两个人,让我意外的是,在班主任说了后,教室里有人提我的名字。
也有人提其他的,诸如秦诗雨、孟文静、董思远……不一而足。
发展到最后,有点比谁声大的意味。
班主任可能觉得烦,发话说:“那就不记名投票,在摸底考试前十名里选出两位同学。”
不知是谁,在他这话音落地后,突然问了一句:“前十名都能选吗?秦诗雨有什么资格当护旗手?”
整个教室都因为这句问话静了一瞬。
班主任将目光投下来,也不知怎么想,一时没说话。
可能存了为我打抱不平的心思,郑西洋紧跟着开口:“没错,升国旗这事,有些人不配。”
他一开腔,后排不少男生都跟着附和起来。
到最后,班主任还没说什么,秦诗雨突然从位子上起身,跑出了教室。
看她出去,班主任也没拦,妥协地说:“那就秦诗雨除外,在剩下的九位同学里,不记名选出两位。”
我以为自己没戏。
最终却以30票当选了。
全班五十人,减去一个请假不在,再减去秦诗雨,剩下的也不过48人。这意味着,在我之外,剩下的47人里面,有29人选了我。
听班主任在台上读“董思远、沈余年”,我心情有些罕见的雀跃,好像有一只小雏鸟,在我心里扑哧扑哧地扇动翅膀,又好像有一颗种子,在那哼哧哼哧,伸展抽条,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