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座席上,圆融坐下弟子,十二个人去了七八个,后面几个也陆陆续续坐上了位置,差的只剩秦长苏和张延卿了。
秦长苏还没来,张延卿在下席。
“延卿……”圆融喊他了。
张延卿看了一眼上座,眉宇正气凌然的白眉老头此时正面目慈和的看他。
他向圆融点点头,而后,轻轻拍了拍缚小司的肩膀,温声道:“看好龙儿,别让他乱跑。”
缚小司乖巧点头:“嗯。”
张延卿挥袖准备离去,谁知,半空中的袖子被一只小手拽住了。
龙龙攥着他的袖子摇了摇,眨巴着大眼睛,委屈巴巴地问:“师尊尊……要去哪里……”
见到它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张延卿眼眸瞬间就软和了几分。
他伸出大手,放在它的头上,道:“为师要上去与你师祖叔叙谈。你在这好好吃饭,听师兄的话,不要给为师添乱子。”
他的声音意外的温柔。
一众人睁着好奇的眼睛盯着张延卿,那眼神就好像不认识他了似的。
也不难怪,因为不知何时起,张延卿这冷淡又急躁性子,单单在自家徒儿面前却出现了少有的耐心。
龙龙乖乖松了手,任着张延卿走了。
原本兴奋摇晃的尾巴在他离开的时候,一点一点停了下来,失落的下垂着。“师尊尊……”
缚小司给它饭盆里夹肉,望了一眼张延卿去的方向,安慰道:“师尊只是去上边吃饭了,不是去闭关了。”
“唔……”
奶团子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搭拢着脑袋,有些食欲不振的晃了晃脑袋,含泪吃下了一大“澡盆子”米饭。
“看那小怪物。”
“嘶……听说是妖怪?”
“是妖怪。还是太师叔带回来的妖怪,一直养在元阳殿很少出来。”
鹤来峰的弟子们对着龙龙指指点点又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表情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又是忌惮,又是嫌弃。
听到了小怪物三个字,沈冬蓝顿时双眼一瞪,指着一人,喝道:“闭嘴!不准说我师弟是小怪物!”
说的那人被喝得一愣一愣的,面对沈冬蓝气势汹汹,他倒是有点绷不住了,没底气的反驳了一句:“妖……那不就是怪物么……”
沈冬蓝不悦道:“当然不是。我师弟除了吃得多,没有别的坏毛病。它不害人,它就不是怪物。”
“这是什么话。”又一人嗤一声:“妖就是妖,我们蜀山就是为了平衡人妖两届的存在。所以,我们和妖类水火不容,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沈冬蓝被他一段话呛得不知道怎么回,指着他卡顿:“你……!”
缚小司拍了拍他的肩膀,接道:
“妖非妖,能修善者,便是好妖。再说了,龙龙是我师尊养的,你们要骂他是小怪物,你得问问我师尊。”
鹤来峰一众人无语:“这……”
缚小司乘胜追击:“难不成,你们还想说我师尊是怪物不成?”
“……”这下彻底没了声。
除了圆融掌门之外,在这蜀山,谁敢说张延卿?
那可是蜀山下一任掌门的存在,别说养妖怪了,他就算把蜀山挖了半边,也没人敢说二话,就连掌门都不会说什么。
“说得好。”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音响起。说话那人如他声音一般,性格温润,是一尊人人欢喜的美玉人。
秦长苏摇扇而来,跟在他后头推轮椅的是他的大弟子,名唤山柰。
山柰原本也生得是娇美柔弱,我见犹怜,在蜀山一众女弟子里,是脱颖而出的存在,但和秦长苏比,举手投足间,竟还比不上他一个男人阴柔。
山柰沉默着,全身衣服包裹得紧,就连脖子也给丝巾包住了,不苟言笑时,整个人看上去很阴郁,很奇怪。
缚小司在看她,脸色微红,眼眸里含着一丝羞怯的光:“山柰师姐……”
山柰闻声看了过去,径直碰撞上了他的目光。
片刻后,她连忙用丝巾挡住了半张脸,外露的美眸有些慌张,但还是对着他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秦长苏似笑非笑着,那如狐狸一般细媚的凤眼微微转动着,落在缚小司身上,似乎在打量什么。
这个眼神使得山柰浑身都紧绷住了。
过后,他收扇,侧过脸,看向山柰,道:“推我去上席。”
“好的,师尊。”山柰闪躲着缚小司灼灼的视线,乖乖低头,推着他走了。
缚小司的目光还追着山柰依依不舍的粘着,看到痴迷时,却被一根突然出现的饭勺挡住了。
沈冬蓝单手托腮,满脸不悦,撇嘴道:“师兄,我干脆把你眼珠子挖下来吧?替你黏在她身上好了。”
缚小司:“不,不了……”
上席:
张延卿端坐在最里头,捏着一盏特别调制的药酒饮用着。药酒味道苦涩,散在舌尖还有几分猩辣,过后便是提神的清爽。
还算是他喜欢的味道。
这时,山柰推着秦长苏来了,秦长苏摆摆手,她便退下了。
他摇着轮椅靠近了张延卿,挨着他坐下了,由于挨得太近,两人的手臂的长袖都贴在了一起。
张延卿眉头一皱,持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正准备放下,一把流金华彩的铁扇就轻轻挑起了他的手腕儿。
秦长苏笑得温和:“师兄,继续喝。此乃冬酒,长苏所制,对身体极好。今日祭祖……得喝尽兴才是……”
张延卿目光往下移去,凝眸盯着杯子里摇晃的药酒,沉默了一阵,在秦长苏躁动的目光下,仰头一饮而尽。
他夸赞:“师兄当真好酒量。”
药酒入肚,胃里一瞬犹如火烧,身体也滚烫得厉害。张延卿有些不适,皱眉道:“为什么酒劲这么大?”
“师兄喝得太快了,这酒得一点一点饮不然很容易上头。”说着,掩扇轻笑,笑得以为深长:“冬酒乃是纯阳之酒——补身体的。”
后面这句话他说得极为暧昧。
张延卿身体一僵。
桌下一支手悄然攀爬上了他的大腿,暧昧的游离着:“师兄闭关一年,应当补补的……嗡师哥最爱这种酒了。”
说着,秦长苏看向嗡枫鸣:“是么?嗡师兄,花师妹上月前,日日上我殿前讨酒吃……”
嗡枫鸣正在喝酒,听到这话顿时呛了一口,猛然咳嗽,脸都咳嗽得红了。再看花四喜,也跟着脸红了。
秦长苏笑笑,不语。
圆融看了一眼张延卿,调侃道:“你给你师兄补,他也没地方用啊……他万年的铁树,不懂儿女□□。”
“有的。”秦长苏将纤细的手又往上游离了一寸,支撑着下巴,盈盈笑着:“只要师兄想……”
张延卿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他,那目光极其阴沉,虽然没说话,但那脸上的表情已经在告诉秦长苏,他若在逾矩,后果将不堪设想。
秦长苏是个聪明人,点到即止,旋即收回了手,用舌尖扫过下唇,其动作暧昧无比,意味深长。
“师兄……不要这样看着我,不然师父还以为我们之间怎么了。”
“……”张延卿冷脸躲开了他的视线。
“你们师兄弟啊……”圆融摇摇头,无奈地笑了:“先用药膳吧……等会我还得延卿去跟太上尊请安。”
秦长苏点头。
上席用膳了,下席纷纷动筷。
膳后,蜀山大小辈一众人散了。
缚小司抱着龙龙跟着人流往外走去,怀中的龙龙似乎对药膳排斥得厉害。
之前吃的时候没怎么发觉,吃完后就出现了呕吐现象,一张小脸也是煞白煞白的,瞪着眼睛,像个小木偶一样。
“唔……”
龙龙无力摇了摇尾巴,挂在他臂弯间吐了,吐出来的都是刚刚吃下去的药膳和米饭,呕吐之物里还能看到依依稀稀的几丝血迹。
“这可怎么办?”缚小司急坏了。
沈冬蓝也是一脸焦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龙龙再吐就吐坏了。师兄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师尊……”
缚小司点点头:“好。那你御剑过去,现在师尊应该是和师祖去了太上尊那拜礼了。你快点的。”
“嗯。”
沈冬蓝急匆匆御剑离去了。
缚小司盯着他飞在空中的背影,眉头拧成了川字。
过后,他低下了头,用手拖着龙龙的下巴,试图止住它不停呕吐的动作,安慰道:“龙龙你再等等,师尊马上就来了。”
听到是张延卿,它无力的摇了摇尾巴,仰起头,吃力的眯起笑眼,跟着他唤:“师尊尊……”
它这幅样子,缚小司看得是又心疼又无奈,没有办法替它分担疼痛,只能安慰它:“嗯,龙龙乖。师尊马上就来了。”
“小司。”身后响起一个清润的声音。
听到那个声音缚小司先是身体一震,而后,有些神情害怕的转过了身,行礼:“师叔。”
秦长苏摇着轮椅过来了,看了一眼龙龙,问:“它怎么了?”
见到秦长苏,缚小司总是记起当时竹桥之上,因为说错了一句话,不经意伤害到了他。
那一刻,秦长苏看他的眼神,怨毒得好像要把他剥皮吃了似的,让他噩梦连连几乎有半个月之久。
虽然心有余悸,缚小司还是如实答了:“龙龙吃不惯药膳,现在吐得很厉害。”
“是么?我看看。”
秦长苏伸出流金扇,撬开了龙龙的牙关。
龙龙顿时挣扎了起来,摇晃着脑袋躲着他的扇子,一见到他就呜呜噎噎的,浑身都在排斥,很是不喜欢秦长苏。
“师……师叔……”缚小司微微转身,带着龙龙躲过了他的流金扇,低着头,道:“没事的,师尊等会就过来了。”
秦长苏摇着轮椅,不依不饶的跟上,一脸急切与关心:“师兄赶过来还得要一些时间。师叔医术精湛,你还信不过么?”
“不是的……我……”
“你瞧它,都吐血了。不怕它死了么?”
“……”
“来,给我。”
秦长苏笑得温和。
缚小司看着他犹豫了好一会,确认他情绪正常后,才敢把龙龙递给他。
谁知,龙龙刚递到他手中,天空突响一阵闷雷,接着就是稚嫩的奶音在哇哇啼哭。
也不管它哭得多厉害,秦长苏伸手擒住了它脖子,没有了方才的温和,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瞪着它笑了,笑得阴戾,仔细看去,看能看到他太阳穴上凸起的青筋。
笑里透着阴狠。
深仇大恨不过如此了。
缚小司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想抱回龙龙,却被他一扇子打开了手:“师叔……要不还是算了吧,龙龙它闹腾得厉害,我怕它等会伤到师叔。”
秦长苏突然来了一句,眼底蕴藏着一抹怨毒的寒光:“怎么?师叔的话不管用了?还是你觉得师叔是个残废?没有用处?”
缚小司连忙下跪:“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没有这样想过。师叔你不要多想,师叔是小司敬重之人,小司又怎会这样恶毒想师叔。”
流金扇横来,挑起他的下巴,上方那人笑得轻蔑:“我看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竹桥之上,你不是说我双腿无用么?”
缚小司红了一双眼,委屈至极:“不是的,我没那个意思……”
“奥?”流金扇往下移去,秦长苏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的下半身。
过后,他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哑声道:“既然小司如此担心师叔。那不如……把你这双腿让给师叔如何?”
他说的话像一句玩笑话,却又非常真实,真实到好像真的要把他双腿砍了似的。
“呜呜——呜哇!!”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们的对话,龙龙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踢腾着双腿在秦长苏的大手下挣扎。
“吵死了。”
秦长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细媚的丹凤眼四处扫视了一阵后,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烤火的火盆上。
“师叔!”
缚小司瞪大了眼,想伸手阻拦已经来不及了。秦长苏几乎是毫不犹豫把它扔进了装满火炭的火盆里。
那纤长的指尖还停留在半空中。
他朝缚小司歪头一笑,脸上一脸无辜,讶异道:“呀……不小心,手滑了……小司,你没看到对吧?”
“龙龙!!”缚小司连忙站了起来,跑到火盆跟前去捞龙龙,等他过去时,这才看清楚龙龙背上贴着一张火符。
火符遇火会产生强烈的大火。
甚至是爆/炸。
果不其然,只闻得一声:“轰——”
一股热浪扑面。那火来极猛,如一条窜着的火龙,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龙龙却在火坑里若无其事。
缚小司这才想起龙龙是不怕火的。
那么……
那张火符……
是……是给他准备的!
缚小司何等聪明,却独独没想到会被自家师叔害一遭。
“啊啊啊!!”大火灼烧着他的衣服,缚小司仰倒在了地上来回打滚,滚了好一阵,浑身被烧得生疼,这才彻底压灭了身上的火。
但是他的脸却被烧烂了半边。
秦长苏笑了,那双眼睛瞪得极大,却又故作一副关心急切的样子:“龙这种东西不怕水火的。小司,你这是做什么呀?”
“呜呜呜……”缚小司疼得啜泣了起来,捂着自己半边烧红的脸,半趴在地上,不必想,自己脸上的皮都烧掉了一层。
“怎的这么不小心……”秦长苏一边愉悦的微笑着,一边朝他伸手,温声道:“来……师叔给你看看……”
“不……不要过来……”缚小司捂着脸,狼狈的往后爬。
秦长苏打开锋利的流金铁扇,似乎想对他做什么,这时,耳边忽然落来一阵低低沉沉,森森桀桀的笑声。
“呵呵呵……”是个男人的。
秦长苏身体一僵,警惕的退后,转头看向声源处。
在那火盆上燃烧着几丈熊熊大火,从大火里若隐若现着一个高大的影子。
那影子长着两根枯枝一般分叉的长角,火中发影四散漂浮着,犹如一个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无形的压迫感如潮水将他淹没。
秦长苏摇着轮椅往后退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语无伦次地开口:“什么……什么东西!”
火中伸出一只结实的手臂。
手臂上覆满了一种黑色的妖纹,那妖纹似活了一般,如金鱼在皮肤上游动,甚是奇幻。
一点一点,缓缓朝他接近。
五根指甲漆黑又尖锐。
秦长苏没有金线护持,自己这副身子又不能持剑,只能握紧了扇子,准备拼死一搏。
“张……延卿……”
火中的影子在说话,声音沙哑得如一个许久未饮水的人,似破了喉咙,生硬得干疼。
虽是如此,却听起来却格外深情与委屈,如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拖着疲惫身子,奄奄一息,寻求着那一丝希望。
但,那丝希望在下一刻就被彻底灭绝了。
承光在远处如离弦之箭飞来,一剑刺穿火里男人影子,将他打散得灰飞烟灭。
眨眼须臾,那男人随着火焰一起,化作满天燃烧的尘灰,飘飘洒洒,扬往天际,随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