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结束后我发现面前居然有人,可能还叫了一声,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明白那是镜中的自己。
我以为自己在窄小的衣柜里,脑子很乱,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这是一个试衣间。
“衣服怎么样,合适吗?”
身后的帘子外面传来问话声。这应该是某个服装店的试衣间,挂钩上挂着一件外套,可能是风我选了拿进来的。还有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的好像是风我换下来的衣服,我决定把它带回去。我摘下眼镜,塞进口袋,然后走出试衣间,把外套还给店员,说不买了。
走到店外,我打量了一番,发现这是离家徒步约三十分钟、紧挨县道公路的一家服装批发店。
风我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这个疑问只在我脑海中存在了一瞬间,很快我就明白了。一定是因为他想选一个适合换衣服的场所,还能顺便检查自己的造型。
于是,我骑着自行车朝岩洞大婶的店铺去了。每当不知该在哪里碰头时,我们总是选择那里。店铺用来摆放商品,也是仓库,还是大婶的住处。每到夜晚她就在里屋看电视,玩马里奥兄弟什么的。
我选择在大婶店门口等着。在外打发时间是从小到大每日必做的事,也是我为数不多的特长之一。我靠在栏杆上仰望天空,夜幕下的昏暗云层缓缓飘动着,月亮被遮挡了,然后又现身,如此循环往复。
风我到底怎么样了?
顺利结束了吗?
这种事到底怎样才算顺利结束?
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在我看来都不像现实中该有的事。
摆放在白色房间里的水箱,满满一箱的水,落入水箱的全裸女孩,飘摇的发丝,生无可恋的脸,痛苦的表情,那一切真的发生过吗?
我又歪起头,看到云朵悄无声息地飘过,抚慰着天空。四周一片寂静,仿佛能听到熟睡的夜在呼吸。街道的各个角落,甚至世界的各个角落正在上演着种种恐惧。这是肯定的。当还是孩子的我们受那个人摆布时,当我浑身涂满色拉油挣扎着救出风我时,那时的夜晚肯定也是这样静悄悄的。我们的惨叫、我们的求助,谁都没有听到。每当这样想时,我就有一种无力的感觉,同时又惊叹自己居然还活着。
比起小玉,我更担心风我。
虽然他早已有所觉悟,也设想过即将面对的情况,可当他猛然进入那个房间目睹小玉的惨状时,一定会丧失理智吧?至少他肯定不能保持冷静。
他很可能对小玉的叔叔及在场的其他参与者施以过激的暴力。换作我,如果手里有能夺人性命的工具,也有可能在愤怒的驱使下去杀人。因为实在没有值得犹豫的理由。
所以,当我见到风我一只手握着长铁棍——那是他从工地上捡来的——另一只手拎着纸袋慢腾腾地走来时,连忙迎上去问他:“没事吧?”其实我大概就是想问他有没有做得太过火,有没有招来警察。
“还行吧,”风我的声音听不太清楚,“那人手上有枪啊。”
当我看清他的模样时,差点笑出声来,不过我还是先说道:“我看见了。”
“谅他也没使枪的本事。哼,不过他倒是真开了一枪。”
“居然真开枪了?”
“打偏了。周围的人吓坏了。”
“小玉呢?”
“嗯?嗯,应该没事。我打破水箱放她出来了。”他说着稍稍举起手中的铁棍。
“你就那么把她丢在那里了?”
“还是别让他们知道是我干的比较好吧?”
我这才重新打量了一下风我的装扮。亏他能想得出来,我不禁感叹。他的脸上从额头到鼻根附近都被面罩遮着,只有眼睛那里露了出来,可能在学侠盗佐罗。面罩是深绿色的,似乎是风我的喜好。身上穿的是深蓝色的连体衣,也不知是摩托车服还是工作服,拉链拉到胸口那里,领子竖着。
他的头发湿了,再仔细看,发现身上到处是水迹。
“像不像那么回事?”风我问。
我和风我对换位置时,周围的人会在一瞬间静止,所以风我替换我出场的时候,如果扮作超级英雄的模样,周围的人或许会认为“他怎么真的变身了”。这是风我的主意。
我觉得这太蠢,一开始只付之一笑,最后还是同意了。因为我回忆起自己小的时候就常常祈求会变身的超级英雄来出手相救。如果能实现一个孩子纯真而强烈的愿望,那也不错。
“嗯,多多少少吧。”我回答。
“也不知那帮家伙看在眼里是什么感觉。”
之后,我终于能听他说说传送后的事情了。
风我在房间现身后,首先被水箱吓了一跳。他知道水箱里的是小玉,但他没仔细去看。“我明白我要是去看,肯定会失去理智,反正我是拼命忍住了。”
他挥舞手中的铁棍,敲碎了水箱。水漏出来后,小玉的叔叔滑倒了。风我也站不稳,但没倒下。
看到小玉从水箱里顺着水势滑了出来倒在地上,风我差点就冲了上去。她叔叔还在一旁,虽然倒地了,但仍拿着枪瞄着,所以风我赶忙卧倒在地。枪响了,有人大叫。
风我起身,毫不犹豫地冲向小玉的叔叔,狠狠挥起了铁棒。
“本来是对着头的,没打中。”风我若无其事地说,“然后我就使劲儿砸他后背。”
他说小玉的叔叔嘴里发出动物般的嚎叫声,最后动弹不得。
“呼吸还是有的。后来,我又揍了其他几个在场的人。哼,最后还是让他们跑了。然后还有这个。”风我举起纸袋。
我看了一眼,里面装了许多一万日元面值的钞票。当初我们商量着,从岩洞大婶那里借的钱得带回来,不过这显然要比那些钱更多。
“钱都摆在那儿,我就顺手拿了些回来。”
“这是……”除了一捆捆的钱之外,里面还有几张小卡片。
“反正那里有什么我就装什么。”
我把那些卡片拿出来,原来是名片。我的学生证,哦,应该是假学生证也在里面。名片应该是来看会员限定演出的那些人的。
地下室的事并未闹大。
估计是在场的某个人给妥善处理了,为的是掩盖那恶心的水箱表演的真相。我想。
小玉的叔叔也不知是哪根神经被打坏了,不但身体动不了,连话也说不出了。她叔叔的家人都四散了,听说最后也不知被什么人给送进了护理站。
这就是风我和我在高中时代所干的大事——拯救小玉的始末。
从叔叔那里脱身的小玉开始了和风我的同居生活。这也代表着,我活这么大将第一次面对没有双胞胎弟弟的日常生活。心虚是有一些的,只要风我能在安全的地方过上幸福的生活就好。我想,只要另外那半个自己没事就行。
“优我,你也出来住呀,大不了我们三个人过。”风我不止一次地这样对我讲,可能他有些内疚吧。
“那还是算了吧。等上了大学我就一个人生活。”我觉得等上大学后靠打工应该能付得起房租了。
“你该不会是想去东京吧?”
我的大学志愿还没有填,当时被风我这么一问,我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远走高飞的想法。“在东京住太费钱了,最好还是在仙台吧。”
“哎,”风我抱起胳膊,“你在那种家里能好好学习吗?”
“你还真别说……”我回答到一半,又觉得也没必要逞强撒谎,“不行。”
风我笑了。“这有什么可真别说的。”
“我还在学习,他就带女人回来,一脚踹开我。”而且他也不管儿子在不在,直接就在榻榻米上开始和那女人……他算准了我会因为不舒服而出去。在那个小房间里,被迫听那些下流的声音,实在叫人无法忍受,精神上的刺激比想象中大得多,所以每当那种时候我都到外面去避难。
“你等等……”高杉又插嘴了,“那个,你们的母亲呢?”
“哦,我没有说吗?”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常常以为别人也知道。
我说过我的话里有许多谎言和省略的内容,不过这个真的只是忘记了。
“上高二那年的冬天就不见了。”
“不见了?”
“有一天没回家,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听说是在外头有了男人,跑了。”
得知这些的时候,我和风我都很意外。没想到那样一个人,看起来就是无能又不知反抗的典型,居然还有能力做出那种事。可能她感觉到了自身的危险,又或者是拼命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吧。只不过,无能的运动员无论到哪个队伍也不会有所作为。我们对她的行为抱以嘲讽,觉得她去哪儿也没用。
“母亲不在了不会觉得失落吗?”
“会啊。”我立刻回答。
她消失了,这件事情本身我觉得没什么。我们再怎么受虐待,她也会装作看不见,甚至为了自保还站在那个男人那一边,实在让我们无语。我们对她只有轻蔑。这算什么妈妈?那个时候我还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她会跟我们赔罪,说一声对不起,承认自己以错误的方式养育了我们,是自己不对。可是后来居然让她给跑了,那这个愿望也就无法实现了。
这让我十分失望,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嗯,那么,你高考考得怎么样?”
“托您的福,考上了。”
我嘴上说得简单,实际根本不简单。先不说学的东西难不难、有没有时间学习,我连最基本的学习场所都无法保证。那个人如果带女人回来,我就只能往外跑。可就算抱着参考书和试题集出了门,大晚上的,能给一个高中生提供容身之处的地方太少了,而我也不愿意去找风我和小玉。
风我给了我一个提议:“高考补习班不是都准备了自习室吗,要不然你去补习班听课,这样就能用那儿的自习室了。”
这我也想过。“可是那要花钱。”
“正好能派上用场啦。”
他指的是从小玉叔叔家里抢回来的那些钱。还完岩洞大婶的钱后还剩了一些,风我便保管着,说紧要关头再拿出来用。
这算不算紧要关头?即便是紧要关头,又该不该用那些钱?我脑子里还一团乱麻呢,风我却已拿定了主意。“就是现在。”
“现在?”
“现在就是该用钱的时候呀。十五分钟也不能等。”
他可能想说刻不容缓。
“你的脑子好使,一定能上大学,过上好日子。有了那些钱,你就能去补习班啦,大学学费也付得起。”
可能在风我看来,补习班跟他的人生无缘,也不知道去那儿,究竟要干什么,所以提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表情仿佛在说那里十分可疑,而且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是……”我问自己为什么在犹豫,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答案,“那是我俩的钱,不能只用在我一个人身上。”
风我笑了。“那正好呀。优我的人生,也是我的人生。”
“你说什么?”
“两个人,两种人生,不管哪个都是我们的。”
最后怎么样了?
我报了补习班,尽可能集中精力学习。当那个男人在家胡作非为让我不得不出逃的时候,我就去自习室。最后,我考上了市内一所大学。风我和小玉为我庆祝,请我吃了烤肉。后来听说,那钱好像是岩洞大婶出的。反正我终于离开了那个家。
到此为止,就是我高中时代的故事。你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真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接下来就是故事的结尾了。
那是我读大学之后的事,关于晴子和晴田两个人,还有那个男人和我们兄弟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