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荒诞的世界

徐泽之前有交代,鲁智深禁足期间要参禅念经。

其人初时不耐,鲁大师虽然不敢再惹是生非了,但也不可能坐得住禅,更念不进经。

但教导他的邓尤,可不是一般人。

邓师兄本就是极有慧根的高僧,后来蓄发为山贼头领,再又供职于军中,经历非常丰富。

与其经历刚好相反的鲁智深,江湖经验和人生阅历远非邓尤可比,在师兄面前,仿若三岁小儿,耍不了半点滑头。

邓尤不仅能看透鲁师弟的小心思,还能掐住其人的命门。

徐泽知道鲁智深无酒肉不欢,特意吩咐孙石供给寺中,但同舟社不养闲人,想吃肉喝酒,拿钱财或劳动来换。

吃多少喝多少,则全由邓尤掌控。

想吃肉喝酒?

没问题!

先把院中的那堆柴火劈了,再给师兄背一段《般若心经》。

不会背?

太可惜了!

那么大一锅狗肉,师兄一个人肯定吃不完,怕是要倒掉大半了。

会背啊,那快点,狗肉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如此,鲁智深在军纪、佛法和酒肉的三重加持下,竟然在清凉寺中安心住下,且真的修行起来。

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

在参禅打坐、念经换酒中,数月时间匆匆而过。

得邓尤的“悉心教导”,鲁智深这些时日颇有进益,言行举止渐渐有了些许僧人的模样。

其人浮躁不羁的心,似乎也在佛法的浸润下,渐渐静了下来。

当然——是不可能的!

堂堂鲁大师,岂能为了区区一点酒肉,就出卖自由洒脱的灵魂?

何况,喝个酒,又要劈柴又要背经的,累死累活忙半天,还不能喝个痛快!

娘娘山的层林遮不住他的眼,

清凉寺的山门锁不住他的心。

莱阳县的众生也不明白他对自由的渴望。

生性爽利的鲁大师是关不住的!

清楚这一点的徐泽也没想过真能关住他。

同舟社奉旨平乱,兵入潍州乐昌前,邓尤便按照徐泽之前的吩咐,放开了对鲁智深的禁足,准许其人自行离开。

只是,彼时朝廷正在全力围剿京东乱贼李子义。

从陆路走的话,十有八九会被官军当做红五营贼人的细作给抓了。

何况,鲁智深本来就是上元夜惊天大案的“通缉犯”(实际并未通缉,但他自己不知道),落到官府手中,绝对没好果子吃。

坐大船走海路的话,不论是直下江南,还是北上高丽、辽东,都很方便。

但生来胆子就比天大,说走就走的鲁大师,却对浪起潮涌的大海心怀莫名恐惧,死活不敢上船。

暂时走不了,山上又待不住,鲁智深索性下山,到据说热闹胜东京的之罘湾去“云游”一番。

只是,下山仅仅几天时间,其人就回到了清凉寺。

就像同舟社的军纪和西军中的纪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一样。

同样热闹的之罘湾也与东京完全不一样。

之罘湾热闹中带着秩序、忙碌和进取,与东京的纸醉金迷、穷奢极欲有着本质的区别。

登州的百姓也和别处也完全不一样,有着鲁智深还无法理解的“主人翁精神”。

无论他走到哪里,吃饭、歇脚,都有人盘问他这个佛法不精的酒肉僧。

即便是单纯的走路,道旁乡人们看他的眼神,也和军中斥候有些类似。

在这里,渡牒和光头什么都证明不了,“行脚僧人”的身份也没人会买账。

登州虽然繁华富庶,但百姓为富不仁,对僧道几无敬畏之心,化个缘都要磨唧好半天。

再有钱的百姓也不喜施斋,跑细了腿磨破嘴化个缘,还不如到码头上去扛麻袋来得利索。

之罘没有寺庙可以落脚,投宿旅栈要出示邓尤专门为他开出的传符,退房时,掌柜还要加收被他弄得脏乱不堪的房间清扫费。

就连在酒楼、茶铺中,客人们谈论的话题,不是生意,就是海外奇闻、国家大事,半点都与江湖有关。

这种陌生感让他害怕,是真的害怕。

无知者才无畏,鲁智深无知吗?

其人有智且深,当然会有畏惧!

在鲁智深过去的几十年人生中,很少有害怕的时候,但在从胶西开始,他就在不断地害怕。

这里没有他熟悉的江湖,没有官逼民反的故事,也没有替天行道的好汉。

却有各种他想象不到的奇异之物,还有很多本事远超其人的当世高人,更有让他极不适应却不敢不遵守的各种规矩。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鲁智深极度陌生。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更感觉不到别人对他的需要。

山下的世界,有大恐怖!

鲁智深落发六年,却从未修行过。

在五台山文殊院,他没念过一句经文;

在东京大相国寺,其人也只管吃肉喝酒;

在娘娘山清凉寺,他倒是坐禅念经了,却是为了酒肉,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但在之罘湾的旅栈里,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的鲁大师第一次坐禅了。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灵获得宁静。

其人仅仅在之罘湾待了一宿,次日一早就启程,仓惶逃回了娘娘山清凉寺。

因为那里,有一个同样杀人放火的酒肉僧人。

只有和邓师兄待在一起,鲁智深才能感到自己的真实存在。

从这以后,其人才算是真正入了释门,用心潜修。

一直到师兄告诉其人,京东两路的战乱暂时结束,他也没有被朝廷通缉,可以下山历练了。

鲁智深才惊觉,从二月份逃到即墨算起,自己已经在莱州待了快五个月。

这段时间,其人的对佛法的感悟,对人生的思考,超过了过去几十年。

但人行于世间,执念无穷计,念由心生,心不静,念不清。

这段时间,鲁智深虽然努力修行,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的内心真正安静下来。

心不静,才会行事鲁莽,到处惹是生非;

心不静,欣欣向荣的登州也会让他心生恐惧;

心不静,潜藏在心底的杀意便始终挥之不去;

心不静,酒肉的诱惑就能时时让他分神;

心不静,便看不清这世界为实,我亦为实。

心不静的鲁智深便被邓尤赶下了山,去经历红尘历练。

其人先到密州,再经沂州、淮阳军,进入淮南东路。

京东东路境内,战乱短时暂停,却没有半点经历战火的感觉。

到处都是安静祥和,欣欣向荣的景象。

而进入淮南东路,再一路向南的所见所闻,更让鲁大师惊诧。

大战之后,官府不断加税加役,就连五十年前废止的衙前之役也重又摊派。

百姓不堪重负,流民四起,已是群盗遍地。

其人才过三州,就遇到了五伙匪盗。

“贼人”占据的战区之中安居乐业,未接战火的淮南却兵荒马乱,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

ps:最近事多心不静,没存稿了,今天就这一章。

预祝书友们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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