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能”是赵宋中书侍郎张邦昌的表字,其人曾多次出使联络徐泽,他在这个时候赶来燕京,自然是再次代表朝廷向徐泽传旨的。
同舟社拿下燕京后,徐泽就立即派人前往东京向朝廷报捷。
但开封百姓都已经传颂萧近海的“燕山有道几人行,但见遮天新雉鸣”燕云十六州行,热议新取得的白州、隰州等地的历史沿革了。
赵宋君臣却愣是装聋作哑,迟迟不对北伐之事作出回应。
直到赵佶起用谭稹为河东路宣抚使,并成功“收复”朔州的消息传回东京,朝廷才匆匆派张邦昌启行,前往燕京宣旨。
以徐泽的政治智慧,自然能看懂赵宋君臣究竟玩的啥名堂。
其人当初报捷,自然不是为了向朝廷讨要什么封赏。
简单说,徐泽就是给赵宋朝廷一个定心丸,免得在同舟社北伐的关键时刻,这帮家伙在后面瞎扯蛋。
没想到赵宋君臣却看不清形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居然就此拿捏起架子来。
如今,北伐告一段落,同舟社即将建国,诸事繁忙,徐泽更没心思陪这帮自欺欺人的政治小丑玩。
所以,徐泽便将传旨的张邦昌直接晾到一边。
“慌啥?让他接着等。”
宗泽其实也不怎么关心朝廷来使之事,社首既然发了话,他也就不再纠缠,转而询问另一件事。
“社首,众官劝进一事,是不是要给个回应了?”
这段时间,自辽东巡抚龚孝序和第三军军正李逵一一武率先上表劝进后,同舟社治下武开始争相上表,徐泽都选择“留中”处理。
劝进一词,本意是劝勉、促进,诸如“上下同心,劝进农业”“砥砺藩屏,劝进忠信”,偶尔也用在劝人喝酒吃药上,赵宋皇帝阅兵便要赏管军三盏劝进酒。
可这个词一旦出现在政治语境里,气氛立刻严肃无比,往往预示着皇权更迭。
其实,劝进一事说起来也不复杂,无非就是贤臣上表,论证新政权建立新帝登基的举动多么顺天应人,敦促王者尽快践祚,带领整个天下奔大同之类。
通常情况下,被劝进者要反复辞让,表示谦逊不受,贤臣们则要反复坚持劝进,来回三次,走完这个流程,就可以正式建国称帝了。
同舟社虽然孕育于赵宋之内,却是白手起家,从一开始就自成一体。
而且,一直致力于民生,稳天下而非乱天下,行得稳站得正;
现在,又以一已之力灭掉了赵宋的头号强敌大辽,恢复燕云之地,洗刷宋人百年耻辱。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同舟社建国都挑不出毛病,本不需要再劝进,徐泽也不喜欢玩这套反复繁琐的把戏。
依其人的本性,直接举行一个仪式,宣布建国就完了。
但建国称帝是关乎千秋万代的大事,必须非常严肃,不能搞得太野鸡。
至少,要让治下的官员和百姓觉得非常严肃才行。
其实,自之罘湾大改组,成立军政分离的部曹制后,同舟社就已经能够行事国家政权的绝大部分功能了。
但名不正则言不顺,名至方能实归。
很多百姓受限于见识和阅历,还不能准确理解赵宋朝廷和同舟社的微妙关系,更无法理解赵官家和徐社首的谁“管”谁。
各地的官员需要建立正规的国家,以提供更多的晋升空间;而总部各部、曹首也想将自己不伦不类的职务换成更能光宗耀祖的三公九卿。
劝社首登基,无疑是风险很小回报极高的政治投机,对同舟社的各级官员来说,绝对是当前的头号大事。
移风易俗非一日之功,即便掌握着超前知识的穿越者,也不能过于标新立异。
只有先尊重时俗,融入时俗,才能逐步影响并改变时俗。
“嗯。”
徐泽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宗泽的话。
走流程就走流程吧,治下官员多写几遍劝进表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同舟社无论何时建国,该进行的社会改革都要稳步推进,不能停顿,只待内外部条件成熟,就要分步骤实施。
“由你牵头,对我们即将建国的国号、年号、国都、政体等相关事项进行讨论,就半个月内吧,至少拿三个方案给我。”
同舟社社务部之下,暂时还没有设置“礼曹”,所以这事只能由宗泽这个长史亲自牵头了。
对此,干劲十足的宗长史自不会有怨言。
“属下明白!”
徐泽虽然答应了宗泽开始走劝进建国的流程,可等这套流程走完并进入建国实质操作阶段,还需要一段时日。
而其人现在要做的几件阶段性任务中,就有几件创造外部环境的大事。
其中,就包括对赵宋朝廷来使的处理。
将朝廷使者张邦昌晾起,并不是徐泽故意耍威风,这件事本身也代表着同舟社对赵宋朝廷的态度。
而被软禁在馆舍之中的张邦昌,这段时间也受尽了内心煎熬。
同舟社北伐成功,赵宋朝廷却失声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究其原因,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赵宋的决策者们事到临头才发现,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徐泽北伐之前,曾在大名府之战时,向童贯派出的使者王汰暗示“复燕云者王”。
但像同舟社这种独立性极强的势力,朝廷一旦封了其领袖为王,基本上就意味着帝国准备走禅让的流程了。
很明显,徐泽“想要”的这一封赏,不仅失去江山后就可能丧命的天子绝不可能答应,绝大部分重臣也不可能答应。
其实,朝廷重臣并不是不能接受换东家。
打不赢就投降并不丢人,只要能保住个人富贵和家族传承,有的是人愿意投降。
但同舟社自成体系,已经有一套完整的理政班子了。
赵宋若是投降,出职地方的实干家和少壮派,尚未入仕的士子,还有机会跟着同舟社做事,甚至走上高位。
但已经走上高位的赵宋实权重臣们,保住现在的位置基本不用想了。
就算腆着脸吃点残羹冷炙,都要看别人脸色。
更关键的是,同舟社的政策极大的损害了他们家族的长远利益。
新旧更替,旧政权的重臣主动退出,作为交换,让自己的子侄走上去,以保住家族长久富贵,也是可以考虑的选项。
可同舟社不承认荫补制度,所有官员任职前都必须通过相应的考试;
还竭泽而渔,制定重税,逼迫勤俭持家的百姓卖地分宗,甚至还野蛮地逼迫大族迁往燕云苦寒之地;
更毁圣人之教,以歪理邪说治国,让“耕读传家”的自家既没法继续“耕”,也没法“读”,更没法“传家”;
同舟社北伐成功后,故意选契丹人作的诗来宣传,听说同军中还有很多这样身居高位的蛮夷,此举更显露徐泽此贼无祖无宗、无法无天、无教无化的野蛮秉性。
以上种种,都把重臣们逼到了徐泽的对立面,且没有妥协的可能性。
经过这么多年的较量,众人已经看清楚了,徐泽这样的狼子,是喂不饱的。
只是,同舟社势力已成,朝廷打又打不赢,北伐成功这么大的事,不封赏也确实不行,真把徐泽惹毛了,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才有了以谭稹为河东路宣抚使,并“收复”朔州一事。
以此证明朝廷还是有人的,徐泽能收复燕京,谭稹也能收复朔州。
徐泽虽有功劳,但也就比谭稹大那么一点点。
嗯,就是一点点。
张邦昌前来,带来的圣旨主要有两层意思。
其一,降燕京为燕山府;
其二,封徐泽为光兴军、广德军、德顺军节度使。
前年在济南府劝徐泽息兵时,其人就已经被这军头誓师吓出了心理阴影。
这次传达这样的旨意,更是有极大几率会触怒徐泽,张邦昌非常害怕,一再推辞。
但君臣们一合计,没人比他更合适,不愿来不敢来也必须来。
这段时间,张邦昌满肚子里想的,便是如何应对徐泽的雷霆之怒。
“张相公,我要的东西朝廷给不了,圣旨就不用宣读了。直接说重点吧,你们酝酿了这么久,究竟准备与同舟社建立怎样的新型关系?”
两日后,日理万机的同舟社徐泽终于接见了赵宋天使张邦昌,但其人一张嘴,便让后者搜肠刮肚的措辞全没了用处。
“这,此事,此事邦昌不敢擅断。”
张邦昌瞠目结舌,这事他确实不敢乱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一个宰相都不敢擅断,莫非要天子亲自来,也可以,你回去问下赵佶,想不想来燕京?”
“啊!此事,此事”
看着张邦昌唯唯诺诺的表现,徐泽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赵宋朝廷好歹也是跟同舟社正面交锋好几年了,咋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们磨蹭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赶到燕京受我一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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