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幕下天色昏暗,三五丈外,城上城下已然看不清人影。
“城上的兄弟,麻烦通传坛主一声,就说他家的莲丫头在城外,没走丢,不用担心!”
城上明明有人值岗巡守,但没有任何回应。
刘安也不再多喊,带着两人就朝作坊、工厂所在区域走。
“他们没听到?”顾菱儿有些担心。
“肯定听得到,你爹来找,就一定会知道。”
城外作坊、工厂到了年底基本都已经停工,除了军属和均州城本地人,其余人已经回家过年,到了夜晚,几乎看不见灯火。
趁着四下无人,到处一片漆黑,顾菱儿悄悄拉住刘安的手,低声问道:“晚上住哪儿?”
刘安将她的小手握住,抬眼望向远处仅有的几点灯火,“出来的时候看到城外好像有旅店,你带钱了吗?”
“我没钱。”
刘安自然也没钱,身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走路都听不到钱响。
顾菱儿想了想,很快说道:“还是不要去旅店了,开店的是自己人,让人看到不好。”
“不去旅店半夜睡哪儿?”
“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将就一晚了,我们从岳州来的路上到处露宿,不也过来了?”
“那是四五月份,晚上不冷不热,现在是寒冬腊月,比不得。”
“我不想去旅店,他们认得我。去织布作坊吧,停工了,里面没人。”
想着顾菱儿也是要面子的,才定亲就不回家,而去住旅店,若是被外人知道,传出闲话,确实不好。
如此想着,刘安便再无话。
他们很快来到一个作坊外,大门上锁,里面安静,确实无人。
顾菱儿对这里很熟悉,在她的指引下,刘安翻墙入内,打开一道上栓的小门,将二人引了进去。
作坊内黑洞洞一片,不上锁的屋子不多,最终他们选择了一间堆放丝麻的屋子。
刘安很快找了木板,铺上厚厚一层丝麻,安置好顾菱儿和莲丫头,自己则在旁边的角落躺下。
不多一会儿,便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毫无疑问,除了顾菱儿没有其他人。
“睡不着?”
“嗯,太黑了,我怕......”
在黑暗的掩护下,顾菱儿在一旁躺下。
“冷吗?”
“有点。”
对方的心思,刘安又哪里不明白,给了个台阶,便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迅速升温,刘安只觉得抱着一团火,甚是炙热。
“你想要吗?现在可以给你......”顾菱儿的声音低若蚊蝇,但在寂静无声的夜里,依然清晰。
年轻女子特有的气息直冲心肺,刘安极力克制住冲动,很快问道:“欢欢和秀娘教你的吗?”
“欢欢姐要我早点生儿子......”
“别听她们乱说,我年纪轻轻,不需要这么早生儿子,过两年再说。”
“好,我听你的。”
安静片刻之后,顾菱儿忽然又道:“你给我讲讲你在外面打仗的事吧,小报上的消息很少。”
“打仗没什么好讲的,一会儿吵到莲丫头了。”
“天黑她也不敢睡,说说话,她一会儿就睡着了。”
说话间,顾菱儿挣开怀抱,转过身来,埋头在刘安怀里,“讲讲吧,我想听。”
“我们打仗的事没啥好讲的,我给你讲讲历史故事,楚汉争霸。”
“好。”
“话说一千三百多年前,中原大地上七国并立,连年征战,民不聊生......”
寒夜漫长,然而温暖坚实的怀抱使人安心又沉醉,一个故事尚未完结,顾菱儿便沉沉睡去。
刘安讲故事也讲得十分疲惫,心平气和,眼睛一闭,很快入睡。
一觉醒来,天还黑着,不知什么时辰,一伸手,身边没了顾菱儿的身影,一惊之下,刚坐起身来,一个小黑影便在身前坐下。
“我刚去看了看莲儿......”
“天好像快亮了。”
“昨晚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后来虞姬怎么样了?”
“后来西楚霸王项羽兵败,被围垓下,兵尽粮绝,虞姬自刎而死。”
“要是将来我们兵败,我也绝不独活,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人。”或许是听到虞姬死了,顾菱儿伤感不已,忽然就哭了,径直扑进刘安怀中。
刘安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我不是项羽,你也不是虞姬,不论成败都好好活着。”
“不,你若不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打仗要想赢就不能怕死,怕死就一定会死。菱儿,你要是把我看得这么重,我不敢拼、不敢死,那我打仗就一定会输,最后我们的命都保不住。”
“我活着,我们就能好好生活,要是不幸战死,你还是要好好活着,你活着就是替我活着。”
“每个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死是身体死亡,第二次死是盖棺定论、下葬圆坟,第三次死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亡,从此以后这世上没人知道你来过。”
“所以,即便有一天我死了,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还活着,若是你也死了,那我才是真的死了。你能听明白吗?”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活着......”谈到死亡这种沉重的话题,顾菱儿泣不成声。
“不过你也放心,我不会轻易死,毕竟我们还没成亲呢,我可不甘心就这么死。”
“不管你走多远...我一直...等你。”
黑暗中,两人紧紧相拥......
申时,顾菱儿带着莲丫头回到城中,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刘欢、岳银瓶所在的娘子军营中。
闲暇无事,正在院中练功的陈秀娘看到顾菱儿当即收功,快步上前质问:“你昨晚跑哪儿去了?干娘到处找你找不到!”
顾菱儿心中一跳,像做错事一般,低声回道:“昨天出城,回来晚了一点,城门关了。”
“出城?大喜的日子你出城?”陈秀娘恨铁不成钢,若不是义妹,她就要动手了。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昨晚找了你多久?欢欢现在还生气呢!我劝你赶紧回去躲躲。”
“欢欢姐生什么气?我又没惹她。”
“刚刚撮合你跟师兄定亲,结果就找不见你人。我们知道你乖巧懂礼,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但师兄要是知道,他会怎么想?”
“我们都没跟你在一起,谁给你作证?”
“秀娘姐,你想多了,大哥那么忙,不会知道的。”
“糊涂!你怎么会这么糊涂!”
“不跟你说了,我去找欢欢姐。”
顾菱儿莞尔一笑,毫不在意,径直跑进刘欢和岳银瓶的房间,只把气鼓鼓的陈秀娘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