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叙言说完那句话后又开始飘起小雨,舒悦看着他,企图从他脸上找到自己的猜测。但周叙言眼眸深幽静远,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舒悦淡淡弯了弯唇,“那麻烦周教授了。”
小区进出需要登记。
周叙言的字苍劲有力,最后一笔又带了几分飘逸。
比板书写得还好看。
登记需要记录姓名,电话以及身份证号码,舒悦视线从第二栏上扫过,他生日是九月十日。
刚过不久。
确认登记信息,保安才放他进去。
舒悦家在右手边第二栋,需要穿过小型花园,花园两侧栽种着桂花树,好些桂花被雨水从枝头打落,散在路边。
青石板倒映经过的人影,舒悦撑着伞,周叙言配合的弯腰,两人的距离登时被拉近,近到舒悦稍稍仰头就能撞上他的下巴。
她抬头,周叙言恰好垂眼。
“怎么了?”他问。
舒悦把伞移过去点,“你肩膀湿了。”
周叙言瞥了眼,“没事。”
他抬手,将伞重新移回去,“把自己遮好。”
他收回手时指尖无意从她手背掠过,很轻,像羽毛,但舒悦心口却仿若抛下一块巨石。
电梯并不拥挤。
舒悦输入密码开门,她家很大,也很空旷。二百多个平方的大平层,除了必要家具之外再无其他。
“喝水吗?”舒悦问。
“好。”
周叙言进屋。
他本是在电梯口就将留声机给舒悦的,但舒悦以一句“我不会弄”,周叙言只得全面负责。
“有剪刀吗?”周叙言问。
“没有。”
舒悦在橱柜找了找,并没找到第二个杯子,视线落在自己那个杯子上,转而问他,“介意吗?”
周叙言轮廓在灯光下越发清俊,薄唇弯了弯,“不介意。”
舒悦将杯子洗净,特意洗了三遍才去接水。
周叙言已经将箱子打开,银灰色的留声机,还有一张黑胶唱片。
“手机。”舒悦将手机递给他,“1225。”
周叙言手顿了顿,眼梢微挑看她。舒悦弯腰将水杯放下,眼里没太多情绪,仿佛这只是简单的一个数字。
留声机的安装很简单,舒悦坐在一旁看周叙言拿着自己手机试音,时不时问她这个音量是否合适。
“周教授这是第几次送人留声机?”
周叙言声音一贯温润,“第一次。”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好似有什么细微眼睛看不到的东西穿过皮肤落在心尖,炽白灯光下隐隐可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落在她头顶,或是周叙言头顶。
周叙言看着她,狭长深邃的眼倒映她的模样。
舒悦眼睫颤了颤,又轻笑,“为什么送我这个?”
周叙言声音一贯温润,“晚上耳机带久了影响听力。”
舒悦看着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问他,为什么会送他这个。
出发点是什么。
周叙言侧目,狭长的眼落在她脸上,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舒悦下意识要喝水,端起周叙言没碰过的水杯喝了两口,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敲杯身。
“周叙言,你是喜欢我?”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一声惊雷,豆珠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风卷起雨珠往阳台里跑。像是梦中人忽然惊醒,周叙言收回视线,垂在身侧的手虚虚握紧。
他起身,“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伞。”舒悦提醒。
周叙言接过,“多谢。”
门打开又关上,舒悦站在阳台,看着周叙言从楼栋大厅出来,往门口走。他走得有些急,像是在躲避这场雷雨。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身影,舒悦将视线落在茶几上的留声机,手机点开播放器。
经过蓝牙传播的音乐似有了不同感觉,钢琴曲越发轻柔,仿佛在听唱片。
【Z:伞放在门卫室。】
一杯温水见底,她将留声机搬到卧室,按下播放,安静的室内如同有了生气,不再那么寂静空荡。
以往的下雨天对舒悦来说很难熬。
她会觉得烦躁,会睡眠不好,会梦见那个巷子,然后再被惊醒。
但不知是否有了留声机,或是因为那首《威尼斯之夜》,更或者是鼻尖若有似无萦绕的香衫味。
床头的安神助眠熏香起了作用,这一晚她睡得很安稳。
手机有几条消息,全是陈雯发来的,周叙言的头像被顶到下面,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舒悦洗漱出来,到楼下跑步,顺便去取门卫室的伞。
—
那天之后,舒悦有一段时间没再见过周叙言,微信上的来往更少,只有他将改好的剧本发给她。
这天,舒悦收到一则推送。
疗养院的公众号,关于周末召开的一场心理学讲座,写文章的人很懂如何抓人眼球,第一页就直接放了周叙言照片,下面是他履历。
星期六上午十点。
讲座开设地点在淮川南城的会展中心,人比想象的多,停车场的车位都满了。
舒悦逛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车位,门口聚着好些人,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身侧有人经过,从他们讨论中听见“徐家”两个字。
一切便有了合理解释。
徐老爷子大寿上,诸多宾客都亲眼见到不苟言笑的老爷子对周叙言多和蔼,加上周叙言的老师程嘉荣程教授又跟徐老爷子是挚友,这场座谈会,程教授和徐老爷子都来了。
等同变相的社际交流。
舒悦穿过林荫小道,树荫下站着两名身穿礼服的女生,打着遮阳伞喝着冰茶聊天。
“我听说徐老爷子有意要跟周叙言联姻,只是徐家膝下无子,这件事便被搁置了。”
“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不过虽然徐家直系没有女儿,但旁系有,老夫人娘家可有好几个年龄相符的,今天也都来了,估计一会儿结束双方都要商量这事。”
“哎,那看来我们是没机会了,别的不说,这周叙言长得真帅,也不是那种爱玩的人,比圈子里的其他男人好太多。”
“谁说不是呢,虽然他家室不怎么样吧,但前有徐家,后有盛景大学,这辈子也吃穿不愁。”
“哎,来了来了。”
舒悦循声望去。
周叙言从另一侧过来,浅蓝色条纹衬衫,金边眼镜架在鼻梁,袖子往上折了一圈,露出半截腕骨。
他身旁是程教授和徐老爷子,还有一名酒红色长裙的女人。
身材高挑,眉眼精致。
女人搀扶着徐老爷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不知徐老爷子和程教授说了句什么,周叙言抬眼朝女人看了眼,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有一说一,他们好般配。”
般配?
舒悦冷笑。
是挺般配。
正垂眼说话的周叙言往这边看来,视线落在舒悦脸上,轻轻颔首,随即移开。
太阳晒得人头晕,也晒得心情烦躁,舒悦看着他们进去,看着门口护着检查的安保人员弯腰躬身,态度热情又尊敬。
前面的位置已经坐满,舒悦在最后一排坐着,大概主办方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来,正着急忙慌的准备大屏幕。
十点,讲座准时开始。
除了周叙言之外还有几位心理学方面研究的专家,主持人在讲完这次讲座的主题后,便依次请上专家针对各项大众熟知的心理疾病作详细分析。
到周叙言时,观众席响起雷鸣般掌声,周叙言不急不缓的上台,白皙修长的手抬高话筒高度。
“各位好,我是周叙言。”
清清沉沉的声音,通过音箱传遍每个角落,大屏幕将他身影放大,灯光洒在他头顶,陡然与人生出距离。
他站在目光中央,面色始终淡然从容,“得了心理疾病没什么可怕,也无需担心恐慌,也请不要嘲笑每一位有心理疾病的人。”
“人不会无缘无故感受到压抑,也不会无缘无故的难过低落,没有经历过对方的一切,切勿过早站在旁观者位置输出观点,可以事不关己,但不要做那双推下深渊的手。”
前面有记者举手,表示要提问。
周叙言示意他说。
“周教授,我们应该倾听身边朋友同事的负能量,但是这样长此以往下去,所有人是不是都会变得负能量满满?”
周叙言笑道,“不错,倾诉要有度,没人有义务一直倾听,所以就有了心理医生。”
周叙言从讲台后走到台前,黑裤包裹下的腿笔直修长,他双手揣兜,金色边眼镜反射出点点光芒。
他笑着,对所有人都笑着。
舒悦视线直直落在他身上,指甲嵌进肉里也不管,周叙言自始至终没往她这边看,许是因为人很多,他根本无从找见,许是因为他一心只在如何宣导心理学上,无暇顾及其他,但无论哪种,都只让舒悦心理的阴郁更多一层。
尤其是进门前那一幕,还有听到的话。
那种专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被人抢走,并且他还走得毫不留恋,以为是自己独属的,结果发现并不是这样。
强大的落差让舒悦无法忍受。
她捏着前排椅子,仿佛生生要把椅子拧断。她闭上眼深呼吸着,可半点作用都没有,脑海只一遍遍浮现他对那个女人笑的画面。
讲座结束,周围人陆陆续续离开位置,开始今天的重头戏。
一时间,这里成了他们觥筹交错的聚会。
舒悦在位置上没动,拿出手机给周叙言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被接通。
“喂。”
舒悦:“你在哪儿?”
周叙言声音温润,“后面花园。”
舒悦挂断电话过去,远远的就看见周叙言,还有他面前的酒红色长裙女人。
女人看到她,随后周叙言也回身看来,在瞧见舒悦眼里的情绪时眉头拧了下。
舒悦走得不快,裙摆长度到膝盖,一字肩的收腰设计勾勒出姣好身形与腰身,发梢微卷,落在白皙的肩膀上。
舒悦踩着高跟鞋,不急不缓的走近,裙摆因为走动的弧度泛起波浪。
舒悦视线落在周叙言身上,随后看向面前女生,捋了把头发,看着周叙言勾唇微微一笑,眼角微弯宛如月牙,眉目含情眼波潋滟。
女人问:“这位是?”
周叙言介绍:“这是舒悦,这是张黎。”
舒悦笑着伸出手,“你好。”
张黎也笑道,“你好,舒总,我听过你。”
舒悦勾了勾唇,“是吗?”
张黎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一看就知道舒悦和周叙言之间关系不简单,“我东西忘拿了,你们聊。”
目送张黎走远,舒悦脸上笑容不减反增,阳光落在身上仿若披了一层金纱,发梢随风摆动,仿若盛开在深夜里的昙花,但偏偏那一身红裙又将昙花的清幽破出一条裂缝,沾染玫瑰的艳丽和刺。
舒悦笑着,“你要娶她?”
她问得很直白,周叙言眉头拧了下,给出答案,“没有。”
舒悦眼里的沉郁褪去几分,“那你欠我的答案呢?”
作者有话要说:舒悦:你是不是喜欢我?
周教授:你猜。
周末要加班,暂时不更,周一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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