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摧残日,山林寂寞时。
斗转星移,四季轮转。
燕回等人在训练与战斗成长。
自葬礼之后,孩子们对‘杨洛尘’三个字缄口不提,但他从未被忘记。
初冬时节,有一批新学员走进大门,众人满是感慨,因为他们不再是最年幼的了。
最脏最累的杂活儿突然落到了别人头上。
看着这些新人如此幼小、孤独,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带着一股无助。
燕回不禁回想,自己进山时也是如此弱小吗?
他明白,自己已不是个孩子,他们都不再是。
不仅仅是身体样貌的改变,心理的改变更加彻底。
因为他们几个,都杀过人。
经过森林试炼后,燕回的睡眠一直都有问题。
他经常梦到杨洛尘的脸浮现在面前,问为什么没能救他。
那头狼也经常出现,无声地凝望着他,舔舐嘴角的鲜血,眼中带着他看不透的疑问。
甚至那三个刺客也经常光顾。
“人渣!”
“燕回?”被他吵醒的人通常是周羽。
燕回每次都撒谎说是梦到母亲。
他们两个总是会聊上一会儿,然后疲惫地进入睡乡。
周羽睡觉一直很轻,他很有杀手的天赋。冷静、无情、沉默、敏感。
他还知道很多传说,尤其是皇室的故事。
每当周羽说起皇室的故事时,眼中闪着精光,这令燕回感到不安。
寒冬愈凛,白雪覆盖山脉,为即将到来的冬之试炼铺好了舞台。
夏翎教头的训练愈加严酷,跋涉的路程越来越远。
关于试炼的传言也是越来越多,但都指向一种情况。
冬之试炼,一定有人丧命!
那一天终于来临,众人将在未来的一个月内,分批带到野外。
他们乘坐马车沿着一条白雪皑皑的山路,蜿蜒而上。
穿过影之森林,来到一片荒芜的山野之中。
每隔五里,便会有孩子下车,遁入山林。
轮到燕回的时候,夏翎教头带着他沿着一条小溪进入一片四面环山的溪谷。
“带好燧石了?”夏翎教头问道。
“带好了。”
“绳子,弓弦,毯子,在检查一遍。”
燕回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
夏翎点了点头,停下脚步,吐出一口白雾。“长老让我给你带个口信。”
燕回心中疑惑,因为对方在躲避他的目光。
“长老说,一旦离开至高殿的庇护,你就会被人追杀。所以,你可以选择跟我回去,直接通过这次试炼。”
燕回一时哑然。
长老的好意令他措手不及。
至高殿的试炼往往以虐人为乐,这是千年前的创始人制定,从未变过。
这些试炼不仅仅是遗产,更是至高殿的’道’,不容亵渎。
他又一个念头生出:这是另一种考验?莫非长老是想检验兄弟们的决心与魄力?
“我拒绝!”
夏翎点了点头,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注意倾听山林的声音,只需留意最新鲜的足迹。”
言罢,夏翎踏上马车,离开了此地。
燕回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饿。
他立即动手搭建了掩体,找到一块凹地,两边有大石头做墙壁,并可以收集木头搭建屋顶。
简易的房屋完成后,他拿出一个馒头犒劳自己,这是唯一的补给。
接下来需要考虑生火的问题。
他在掩体入口处用碎石围了一圈,把圈里的积雪铲干净,填入一些枯枝。
又刮了一些木屑,很快生起火来。
他在掩体中一夜无眠,呼啸刺骨的寒风折磨着他,带的毯子根本没有用。
为了打发漫长的夜晚,他开始倾听风声。
据说,风的尽头是往生,逝者会通过风向传递消息给生者。
燕回从未在风中听到过信息,如果能听见,那一定会是母亲的声音。
但这一晚,他并未捕捉到任何信息,因为太过寒冷,他醒了睡,睡了醒。
第二天,他又搜集了一些细枝,编了一扇门。这个工程漫长而琐碎,他双手冻得发疼。
剩下的时间用来捕猎,他扫视附近的雪地,寻找猎物踪迹。
最后,他只打到两只乌鸦。
随后他又设下几个套索,希望可以捕到兔子。
他清理掉乌鸦内脏,又把羽毛留下点火。
用一根木头穿着鸟身,在火上炙烤。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没人吃乌鸦了,肉质又干又老,还有一股异味儿。
夜晚降临,他无事可做,编的门挡住了一些风,但仍然冻得哆嗦。
这一夜,风几乎是在咆哮。
……那是什么?他听到了人声,是说话的声音。
很微弱,很悲伤。
他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等待着声音再次出现,然而什么都没听到。
他摇了摇头,重新躺下,在毯子里缩成一团。
“……你……”
他直挺挺地坐起身子,瞬间清醒。
“……我……不后悔……”
声音细弱游丝,但怒意分明,这是逝者灵魂送来的信息吗?
恐惧瞬间填满胸口,他后背发毛,抖得厉害。
燕回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野外的一切,但是他错了。
夏翎经常说,人在极度恐惧时会失禁,腿软。
他以前不信,此时此刻,自己真的怕了。
“……往生……”
“哈!谁?”他选择直面恐惧,站在风雪中。
有个东西在风雪中挪动,像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吸了一口气,往影子的方向走去。
在彻骨的暴风雪中前进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他跌倒好几次,终于看到两个人抱在一起,被风雪埋了一半的身子。
“快起来!”燕回站在对方几步外的距离大喊,他分不清是敌是友,但自己并没有外界的朋友。
“再不起来,你们就会活活冻死!”他喊道。
“你们还能不能走路?”他盯着其中一个人的眼睛。
“我能走。”对方咆哮道,“但这个人需要帮忙。”
燕回走过去,拉起那个人,竟然是个女孩。
她藏在斗篷帽子中,露出一张苍白的、精灵般的脸庞,还有一头黑发。
“走。”男子喝道,驾着她的一条手臂,环在自己肩上。
燕回扶起另一只胳膊,三人挣扎走回掩体。
片刻后,三人艰难地钻进掩体,他们一块躺着,呼出的气息混成一团浊气。
燕回双手双脚止不住颤抖,不可抗拒的疲惫感席卷全身。
随着视线的模糊,他隐约听到一句:“长了一点点。”
随后昏了过去。
※
阳光透过枯枝照进,燕回醒了,头痛欲裂。
身边的女孩换了睡姿,她的双脚只有一只鞋子,脚踝带着淤青。
男子却不在掩体里面。
一股香味儿扑鼻,燕回爬了出去。
男子在外面用一口锅煮着叫不出名字的热汤。
对方面相清秀,眼神深邃肃穆。
燕回保持距离,生怕自己忍不住把锅抢过了一口喝干。
“昨天多谢了,你喝点汤。我要回去取装备,就在几里外,很快回来。”
男子把锅递给燕回。
“不。”燕回吐出一个字,咽了咽口水,喉咙干得发疼。
“你是至高殿的孩子?”
燕回点点头,没多说话。
“也难怪,除了至高殿,也没有哪个孩子能在这里活下去。”他摇了摇头。
“昨晚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就要被风雪活埋。”
他站起身,举手投足间都有种特殊的气质,他有着战士的力量与气质,却没有战士的外形。
“我叫叶凌隐。”男子说道。
“燕回。”
叶凌隐扬起眉毛:“大梁燕家的姓?”
燕回点了点头。
叶凌隐不再继续追问:“还有几天?”
“四天,如果没饿死的话。”
“希望不会影响你的试炼。”
“别帮我就行。”
叶凌隐蹲到地上,喝了一口热汤。
燕回见此再也忍不住了,跑到陷阱处检查。一只兔子困在陷阱中,还没断气儿,
终于可以吃口肉了!
“很多年没遇到这么猛的暴风雪了。”燕回在一旁烤肉,叶凌隐在一旁闲谈。
“以前我总觉得天气变糟是种征兆,战争、瘟疫紧随其后。现在看来,只是天气不好而已。”
燕回觉得必须说点什么,肚子一直咕噜叫,需要转移注意力。
“瘟疫?你比我大不了多少,肯定没见过吧。”
叶凌隐笑了笑:“我去过不少地方。瘟疫有很多种,出现在不同地区。”
“你都去过什么地方?”燕回追问。
叶凌隐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这个还真说不清。”
他又说道:“我见过翼洲的强盛,也见过阳洲神庙的废墟。踏上过赫洲部落逐鹿的草原。还有很多城市、岛屿。但不管我去哪里,总是会遇到天灾。”
“你不是燕州人?还不是梁国人?”燕回感到迷惑。对方口音确实很奇怪,有些生硬。
“我出生在此地而已。横断山脉内有个无名的村子,是我出生的地方。离此地不远。”
“那你为何离开这里?游历那么多地方?”
男子耸耸肩:“我除了时间,一无所有。”
“你们昨天是在争吵?”
叶凌隐猛地抬头:“什么?”
“我听得出来,你们在争吵。“
叶凌隐脸上的神情变得可怖而悲哀。
“人在面临死亡时会变得难以控制。”他说道,“等你经过千锤百炼真正加入至高殿后,对这种话就不会好奇了。”
女孩走出掩体,阳光的刺激下让她使劲眨眼。
这是燕回第一次清清楚楚看清她,他意识到自己视线很难从她身上移开。那黑发之下,是一张白玉无瑕的鹅蛋脸。她比自己要高上一些,看上去年龄差不多。
“瑟婉,还有些热汤,暖暖肠胃。”
她僵硬地笑了笑,戒备着燕回。
“这是燕回,至高殿未毕业的兄弟,他救了我们。”
燕回发现这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在听到至高殿时略显紧张。
她转向燕回,两手做了一个手势,脸上凝出笑容。
哑巴?
“她说谢谢你救了我们。”
燕回自入山门第一天,就开始学习手语。
事实上,她的原话是:我们快走。
燕回觉得自己还不如不学手语。“不客气。”
燕回撕咬着手中的兔子肉,对方在收拾行囊,且一直在用手语交流。
对方的对话内容尽收眼中。
“他知道我们是谁吗?”她问。
“他不知道。他只是个勇敢的孩子。尽管未来是一个战斗傀儡,至高殿不允许他们了解其它’道’。”
“如果他知道真相,会不会杀了我们?”她问道。
“他救了我们,我能看出来,这个孩子和至高殿的其他人不一样。”叶凌隐用手语回复。
她摇了摇头。“我感到危险,他与将军府同一个姓氏。我听说燕苍云在妻子过世后,把儿子奉献给了至高殿。我们快走吧。”
燕回站起身,走到溪边清洗双手。
是逃亡者。他猜测二人的身份。可是为什么而逃呢?其它’道’又是什么意思?他特别希望有个教头在此地为他解惑。眼下自己只能继续观察,获取更多信息。
新的味道?!
没错,是马匹的味道。不止一匹,来自南面。
他急忙跑到坡上,扫视南方的山岭,他很快发现目标。
一堆黑衣骑士,自东南方奔来,还有三里。六个人,三只猎犬。他们停下了,应该是让猎犬寻味带路。
他慢慢走回营地,女孩蹲在火堆旁,叶凌隐在收拾行囊。
“我们马上就走,麻烦小兄弟了。”
“往北?”燕回问。
“嗯。去找瑟婉的家人。”
“你不是她家人?”
“只是朋友,也是同路人。”
燕回拿起弓,试试弓弦,把箭袋甩到肩上,说道:“我要打猎了。”
他察觉到女孩变得更紧张了。
“我们先告辞了。再次多谢小兄弟出手相救。”
燕回比划着手势,虽然双方手势有些不同,但意思差不多。
南面有骑兵,带着猎犬,是为你们而来?
瑟婉惊讶地捂着嘴,恐惧让苍白的脸变得煞白。
叶凌隐的手悄悄摸向腰间。
“别紧张。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叶凌隐与瑟婉对视。
“看来他们教过你手语。”叶凌隐波澜不惊地说。
“他们教会我很多东西。”
“有没有跟你讲过‘绝道者’?”
燕回眉头皱起。似乎父亲提到过这三个字。进至高殿的那个早晨,见到的第一道山门处,挂着两个笼子,里面还有腐烂的尸体。‘绝道者’是亵渎者,是异端,他们否认一切规则与组织。
“你知道‘绝道者’的下场吗?燕回。”
“会被处决,悬在笼子里,腐烂示众。”
“不错。他们被圈禁在笼子里,活活饿死。舌头被割,双眼被挖。这仅仅是因为他们追随不同的’道’。”
“这世界没有什么不同的‘道’。”
“燕回!”对方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气愤,满怀激愤,“我跟你说过,这个世界有无数种文明,无数个神明,无数座庙宇。人们朝拜神灵的方式也是繁如星海。”
燕回摇了摇头,“这是你们逃亡的原因?绝道者?”
“不,我与你的‘道’相同。”他苦笑道。
“毕竟我们没得选。可瑟婉不同,她的‘道’一样真实,却不被允许。一旦被抓,就会折磨致死。你觉得这样是对的吗?因为追求不同的‘道’而被残杀!”
燕回端详着瑟婉。她双唇颤抖,眼中充满恐惧。他们四目对视,一眨不眨,都想将双方心里看透。
“读心术这种把戏对我没用。”燕回道。
她深吸一口气,比划着手势:“我没有对你耍手段,我在寻找某种东西。”
“找什么?”
“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她转身看向叶凌隐,“他会帮我们的。”
燕回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又不知道反驳什么。
她说得没错,自己确实会帮她们,因为他认为这两个人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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