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安详地沉浸在没有痛苦的睡梦之中,一束柔和的金光照耀,古琳俯身看着他,脸上露出笑容。
“你活下来了,我就知道你能撑过来。”
“你真好看。”他以为仍然在梦里。
古琳大笑。“你还是神志不清,好好休息吧。外面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你要是醒不过来,我也要陪葬了。”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他毫不顾忌地说道,整个人陶醉在无拘无束的梦里。
“我们逃走吧,找个清静的地方,你帮人医治,我去学个手艺,只要不再杀人……”
“嘘!”古琳的手指按住他的嘴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救了长老和我们……”
燕回卷着身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犹如婴孩的啼哭。
古琳抚摸着他的额头,俯身凑近,“你是保护弱者的英雄,不要自责。”
天仙子粉的效果还未消失,燕回肌肉酸胀,口干舌燥。
醒来没一会儿,他又昏昏欲睡……这时,他发现旁边有人。
魍魉坐在角落里,剑横在腿上。他的眼睛充满血丝,证明其一夜未眠。
“你睡了很久啊。”他说。
“魍魉师傅……”燕回扯着嗓子说道。
魍魉愣了下神,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燕回喊他师傅。
他倒了一杯水。“小口咽,别猛灌。”
水流进喉咙,他嗓子舒服了一些,“谢谢您。”
燕回看到眼前的一幕,床上布满了一大片血迹。“他们帮我开膛破肚了吗?”
“据说天仙子粉会使人流出血汗,是排毒的现象。你先坐下,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燕回开始讲述所有细节。魍魉静静地听着,听到水岚进房时挑了挑眉。
当提到刺客口中那句“七个……”,他猛地侧了下头。
魍魉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燕回判断。
“你觉得那几个杀手的身手如何?”
“他们懂刀剑,但似乎不懂战术。我当时中毒,身体虚弱,他们明明可以乱刀砍死我,却非要一个一个轮流上,还都是伏击。”
魍魉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我还要躺多久?”
“我也不清楚,古琳他们去照顾其它伤者了。你昏迷这几天,青州城不太平。”
“什么意思?”
“城中流言四起,说刺杀事件是绝道者策划的。还有传言说,有一只疏勒府的军队藏在城里,夜幕降临后四处杀人。”
燕回有些糊涂,问道:“还有其他人遭到暗杀?”
“神庭司和阴阳教的长老都死了,穆老头伤势很严重。”
他还记得神庭司的穆老头,轩辕殿的胖子陆阳,以及飘雪殿雪柔一起审问他的场景。
“陆阳长老呢?”
“他毫发无伤。有三个人刺杀他,但正巧碰到了守门人。”
“那兄弟们呢?”
“他们都没事。修尧在阴阳教待了两天就被赶回来了。周羽干掉了入侵神庭司的杀手,名头正响。”
燕回很疲惫,胳膊上的刀伤色泽渐深。
众人接连来探望他。
韩熊觉得很内疚,因为水岚是他的弟子。
看门的老妪也来探望,但始终没见古琳的影子。
孟修尧与沈浩然也都赶了过来。
“显然是各大势力中出了奸细。”沈浩然一进房子就嚷嚷道。
“小趾怎么样?”他问。
“小兔崽子火气大得很,但无处发泄。本来想跟我们一起过来,结果被罚清理马厩去了。”
“他们说你杀了四个。”孟修尧道。
“三个,有一个是女孩,她潜伏在此多年,计划失败后吞药自杀了。”
“女孩?”孟修尧撇了一眼燕回胳膊的伤,坏笑道。“她接近你了?”
“太近了,差点被割喉。”
沈浩然与孟修尧对视一眼,满脸坏笑。
“你们两个别闹了,现在大家都处在危险期,我们要谨慎一些。”
门开了,古琳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出去!”
孟修尧一挑眉毛。
“他要清洗身子,你们该离开了。”
“洗身子?”
“滚出去!”
几人窃笑着离开了房间。
燕回有些尴尬。
“我现在有力气了,可以自己洗。”燕回拉起被子。
古琳不解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什么没见过?你以为你昏迷的时候是谁给你清洗的一身血汗?”
燕回瞪着眼睛道:“即便如此,我现在有力气了,可以自己来。”
“随便你。既然你能行动自如,那一会去见长老吧。”她把毛巾扔到盆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飘雪殿的花园占地数亩,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
“我们至高殿也有花园,不过只有鲁智教头一个人在打理,他……”燕回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们停下脚步。雪柔长老苗条的身姿在花丛中绰约而立。
古琳退后两步,“你去吧,到时候长老送你回去。”
“谢谢。”
她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古琳。”燕回抓住她的手腕,“留步。”
她挣脱开,但还是站住了,神情警惕。
“我在治疗的时候,做了很多奇怪的梦,如果说了什么……请勿怪。”
“你什么都没说。你很快就会离开这,还有更多战争等着你。我们……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燕回本想上前抓住她的手。
“燕回!”是雪柔长老的呼唤。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脸上笑容明媚:“你好多了。”
“多亏了贵阁的照料,多谢长老。”
“你该谢古琳才对,都是她在照顾你。”
燕回点了点头,瞥了一眼以示告辞。
她转身时,唇边露出一抹伤感的笑容,然后走向花园大门。
“你懂花草吗?燕回。”雪柔长老问道。
“夏翎教头教过我们识别有毒的花草,也仅仅是识别。”燕回心不在焉地回答。
雪柔长老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古琳很特别。”
她接着说,“她医术高超,心地善良,符合医者的品质。正是如此,我才把你派给她。”
“您什么意思?”燕回直直地看着她。
“你们要清楚自己的使命,古琳是为救人,你的使命是……杀人。”
“当初你母亲就不明白这一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若没有她,我什么都学不会。”
“我明白了。雪柔长老,关于刺客的身份,你知道多少?”
她摇了摇头:“甚少。尸体都检查过,除了相同的毒药丸,其它的一概不知。如今神庭司和羽林军也在调查。”
“水岚死前说的‘七个’,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与魍魉一样,雪柔的神色也出现异变,但转瞬即逝。“你似乎每次见我都有一大堆问题。”
她也不愿意多说。
“作为回报,我可以解答你一个问题,但只能是一个问题。”
燕回苦想了一阵子,挑了一个自己最想知道的。
“我妹妹的事,您知道多少。”
她沉默片刻,神色悲哀,“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出生时,你母亲还没死。”
燕回握了握拳头。
雪柔叹了口气:“燕回,你母亲痛恨战争,但她还是接受了你父亲第一将军的身份。瀛洲之战爆发后,她再也无法忍受……”
“烧城。”
“对,这件事对他们俩都是噩梦,最终关系恶化。你母亲从此对你父亲不理不睬,你父亲也长时间不回家。至于他是怎么遇到那个女人的,我也不清楚。直到你被送到至高殿后,你父亲把她们接到家里住,并请求皇帝赐婚,却遭到拒绝。第一将军必须为天下表率。这件事发生不久后,你父亲便解甲归田了。”
“我母亲知道那个孩子吗?”燕回低声问。
“她应该不知道,她只关心你的未来。她一生救死扶伤,但你是她最大的骄傲。”
“那我很庆幸她没活到现在,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啪’
她怒气冲冲地扇了燕回一巴掌。
“永远不要说这种话!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救了我一命,救了飘雪殿这么多人的命。”
“我是杀手,我只会杀人。”
“你是战士,为道而战。”
“道是什么?每个人都在说这句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燕回声音都有些哽咽。
“意志,道即个人意志。”
“个人……意志?那至高殿呢?”
“在至高殿与国家面前,个人意志不值一提!”雪柔长老冷冷地说道。
燕回呆在原地,如被雷劈。
“燕回。”
雪柔抱住他,轻抚着他的后脑勺。
“你母亲清楚,你体内流淌着燕苍云的血。她希望你能继承她的天赋,行医治病。可你出生之时,命运就已经注定。当她的身体恶化时,她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保护你,而你父亲听命于皇帝。东海之战期间,她与魁长老相识,请求他收留你。尽管这种事意味着忤逆皇权,但长老还是答应了。”
“是母亲……把我送进至高殿……”
“正是,她希望你能摆脱皇权控制,离开战场上的杀戮……”
燕回听到这句话时,放肆大笑,笑声嘶哑。
他觉得整件事极其讽刺,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恨谁。
父亲希望他从军,却遵从了母亲的遗愿,将他送到至高殿。
可至高殿虽然凌驾皇权,却依然遵从杀伐之道,又怎么摆脱杀戮呢?
他已经不想再去搞清楚这件事了,雪柔长老给出的答案已经足够了。
她又陪了燕回一会儿,等他情绪平复后,便扶着他回到了住处。
燕回又多待了两天,与飘雪殿的弟子告别,古琳恰巧不在殿内。
燕回再见到她时,已经是五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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