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杀人犯,不要强奸犯,不要赌徒。”鲁如松将皇帝的手谕递给典狱长。
典狱长检查了手谕的印章,然后读了一遍。
“既然是皇命,我们自当尽量满足,尤其是这位大梁国名头最响的战士。”
典狱长对燕回笑了笑,那笑容既无讨好之意,也不带讽刺。
燕回跟着典狱长抵达了一道铁门处,恶臭扑面而来,他恨不得立刻捂住口鼻。
“典狱长,你亲手送了很多人上战场吗?”燕回问。
“这得分时候,瀛洲之战时,这基本都空了。”典狱长上前打开门锁。
收获不到百人,个个面黄肌瘦,披着破衣烂衫,身上厚厚的一层全是灰尘和血渍。
他们站在院子里,在阳光的刺激下不断眨巴眼睛,紧张兮兮地瞄着四周的士兵,
“你这就算是尽力了?”鲁如松半信半疑地质问典狱长。
典狱长耸了耸肩,道:“昨天刚过了刑,也不能白养着他们啊。”
鲁如松摇了摇头,挥起棍子,呵斥众人站好队。“你们这帮人渣,要是站都站不直,要你们有什么用!”他不停地辱骂,直到囚犯们稀稀拉拉站成了两排。
鲁如松转身面向燕回,“将军,请视察。”
将军。这个称呼他还没有习惯。他没有军功,没有地位,只凭皇帝一张嘴,他就成了将军。十六卫说是军队,也不过是皇城禁卫军,配置离正规军队还差得远。
他沿着队列走过去,囚犯们睁大眼睛看他,眼神惊恐,似乎还有些不太适应。
他接着往前走,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一双眼睛没有看他,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他的个子很高,块头很大,但肌肉松松垮垮,显然是营养不良导致的。
“还爬吗?”燕回问道。
壁虎抬起头,不情不愿地迎上他的目光:“偶尔爬。”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壁虎憔悴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银子。”
“来这多久了?”
“一两个月吧,牢里算不清楚时间。”
燕回对着他伤痕累累的胳膊点点头:“这个对你有影响吗?”
“冬天有点疼,但爬墙的本事还是燕州城第一。”
“很好。爬手对我有用。”
燕回走近一步,盯住他的眼睛,“你要明白,当日你对古琳做的事,我还记在心里。如果你敢做逃兵……”
“绝对不会。我虽然是贼,却说一不二。”
燕回摆了摆手,然后走开几步,高声喊道:“我是至高殿燕回,陛下钦命的影卫军统领。蒙陛下皇恩,改判你们为梁**队效力。未来十年,你们要为大梁赴汤蹈火,以报天恩。这十年中,你们可以吃饱喝足,还可以领到军饷,但是要军队服从我的命令。就算是让你们去死,也不能眨一下眼。任何人违反纪律,都将受到杖责。胆敢逃跑者,就得格杀!”
燕回扫视众人,想看看他们的反应,结果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参军的日子再苦,也比在牢里不见天日的好。
“鲁如松校尉。”
“在,将军!”
“带他们回至高殿,我去城里有事要办。”
※
燕州城北,整座城中最富庶的区域。
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宅,庭院深深,最外围是灰白色的石墙。
“将军,纪修少爷在后花园与公主殿下聊天,请随老奴前往。”
“纪滔将军呢?”
“他今日一早进宫去了,晚上才回来。”
燕回暗自松了口气,如果同时面对父亲和弟弟,场面会更难堪。
他刚刚迈进大门,便看到一队殿前侍卫在四处巡逻。
燕回走过时,侍卫们点头致意。看来他被任命影卫将军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此时正值春季,花园里群芳斗艳。
两人正坐在一处树荫下,那巧笑嫣然的姑娘,想必就是潇公主了,燕回觉得公主的背影有些熟悉。
当燕回的影子落到他俩身上时,少年的笑声戛然而止。
“燕将军!”纪修起身,惊呼道。
他没想到纪修如此热情,这令他感到为难。
“我兄长在信中对您赞赏有加。”
燕回笑着点了点头,又向公主施了一礼。
“公主殿下。”
纪修的目光落到燕回手中的场景上,他一眼认了出来,眼神黯然道:“这是带给我的吗?”
“纪将军临终前嘱咐我,将此剑交给你,并且嘱咐道,不要轻易拔剑出鞘。”
少年犹豫了一下,接过长剑,紧紧握着剑柄,恶狠狠地说道:“他是个心软的人。我发誓,此仇不报枉为人。”
燕回心想,这少年果真是热血上头,容易冲动啊。
“暗箭刺杀的凶手已经死了。”
“丘淄郡仍然有疏勒刺客,不是吗?他们仍在密谋造反,我听父亲说了,是岐州疏勒府的绝道者暗杀我兄长。”
宫里的消息传得可真快。
“此事陛下自有圣断。”
“唯有战争一途,我愿忠心追随。”少年泪光闪闪,句句肺腑之言。
燕回淡淡地笑了笑,低下头告退:“在下还有军务,若有疑问,可来至高殿找我。”
燕回走出几步,潇公主追了上来。
“燕回将军。”她快步上来。
“公主还有吩咐?”
“你认为我们真的会跟岐州开战吗?”
“臣不敢妄自猜测。”
“最近我认识了一个朋友,是飘雪殿的弟子,她叫古琳。”燕回听到这句话时,停下了脚步。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告诉她,燕回心里这么想着。
潇公主催促道:“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吗?”
她笑得很灿烂,但笑容里透露出一股阴险,燕回很不喜欢。
燕回迎着她的目光,依旧一言不发,拒绝和她玩游戏。
“我最近常常思考一件事,也许你会感兴趣。”
燕回直视着她的眼睛。
她歪着脑袋,“长老大屠杀。明明只死了两位长老,为什么会传为屠杀呢?”
“公主殿下,您为何会挂心这种事呢?”
“很有趣不是吗?为什么刺客要在那天晚上同时袭击各殿长老?明明至高殿的弟子分布在各殿之中,这步棋似乎极不明智。”
潇公主的话,却是激起了燕回的好奇心。
她说得没错,至高殿派遣试炼人员前往各宗是固定的时间,为什么刺客偏偏选择了这个时间?
“您得出了什么结论,公主殿下?”
她耸了耸肩:“所有的战争中,作战计划都很重要,就像战争一样。当然,最好用的一招永远是声东击西,看似层层布防,实则步步为营,暗藏杀招。想要一击必杀,先要虚晃一招,分散对手的注意力。关键在于,杀招所针对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地方。她不能决定即刻的胜负,却是整个防守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环。而对手呢,总以为四面八方皆是杀招。”
“攻击所有的长老只是个幌子,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人。”燕回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谁知道呢,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两个。也许……长老是幌子,你才是真正目标。”
“这就是您的结论吗?”
她摇了摇头:“这只是解读迷局的方式。而在此案中,若凶手的目的是杀死六殿长老,那么他们已经成功了。比如神庭司的穆老头,原本只是个三老之一,如今新上任的两个人,都是他的人。”
“您是说,这一系列的刺杀行动,目的是为了控制神庭司?”
她扬起脸,面对天空,嘴角微动:“是的。”
“您这些想法很危险,公主殿下。”
她仍然闭着眼睛,面对天空,声音有些哀伤:“他痛苦吗?”
“毒素在他血液里肆虐,他浑身血汗淋漓,七窍流出黑血。在我割开他的喉咙之前,他要我带一封信给你。但是火葬的时候,我把信烧了。”
她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过脸庞。
“我听从父皇的安排,兄长一样,你也一样。”
听到这个句话时,残酷的真相让燕回心里仿佛挨了一鞭。
原来他们是同谋,他们一起实现了这次谋杀,公主也参与其中,那个报信的人八成也是她。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这一切都在皇帝的计划之中,这起发生在皇室中的谋杀,如此卑鄙,如此阴暗的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燕回明白,他对公主的戒备只是为了逃避内心的愧疚。
可即便如此,眼前的这位潇公主确实冷血无情,城府极深,且极其聪明。
公主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燕回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
是恐惧,这是唯一一个令他感到恐惧的人,还是个女人!
“失陪了,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