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原地区的萨灵城位于西方连绵山脉中的一片山丘中。
燕回牵着绝地,缓步走近城墙。
城池内部街巷纵横,令他叹为观止。
城门口卫兵向他点头致意,然后挥手放行。
至高殿在萨灵城颇受尊敬,尽管统一战争中长老们纷纷站队皇权,当地人对六殿道统的敬意却丝毫没有减少。
城门附近的一个马夫接过绝地的缰绳,为他指出了至高殿驻地的位置。
“兄弟,还有一大段坡要爬。”
马夫没有骗他,至高殿驻地距离城池最高点不远,燕回爬得双腿酸痛,终于来到驻地门口。
萨灵城的至高殿驻地门口也放着一口钟,燕回敲响。
开门的人身材魁梧,皮肤紫黑,一双精明的眼睛打量他。
“燕回兄弟吗?”他问。
燕回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七州所有分殿都收到了类似的信,长老交代了你的任务。先进来吃点东西吧。”
燕回跟着他走过一条幽暗的长廊,爬上一段楼梯,接着又是一段楼梯。
萨灵城海拔三千多米,燕回只觉胸口呼吸急促。
“很抱歉,忘了你初来此地,还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古格人称此地为天空之城,其实就是海拔高,楼梯多,上坡也多。”
燕回笑了笑,摆摆手,他的呼吸还没调整过来。
“我是至高将扎玛。”大汉自我介绍。
“恕我冒昧,你们怎么不在门前设岗?”
“没有必要。这是我待过最安全的城市,郊外只有鸟兽,没有人为非作歹。”
“古格人不是很可怕吗?”
“他们很少过来。他们生活在萨灵城以西的戈壁区,每隔几年就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劫掠,但很少翻过城墙。古格人骑射功夫了得,但不擅长攻城。”
他被领到一间大房中,扎玛端来一大盘菜饭。
吃过饭后,他又在桌上铺了一张大地图。
“这是轩辕殿诸位兄弟的最新成果,”他解释道,“详细标明了边境地区的地形。”
他指着一个城池模样的图案,“这是萨灵城。往西便可到达日灵关,有三队人在此永久驻防,逃犯绝对无法逾越。古格人几十年前就放弃了。”
“那他们是怎么到东边来的?”
“从山脉的南边和北边,要绕很远的路,而且容易受到攻击,气候恶劣,野兽众多。你是怀疑你的兄弟会闯进古格人的地盘?”
燕回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有没有隐蔽的路线可以进去?”
扎玛摇了摇头:“那一片四处都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即使翻过去了,他们也会立刻知道。我推测这是一种黑巫术,如果你跟着他进去了,迟早会撞到他们。”
燕回的目光继续扫视地图。
兽原地区的首领都被称为赞普王,每一代赞普王都极为重视古格人的骚扰。
当他把目光移到南边时,血吟忽然响起。
他指着一个没见过的图案,问道:“这是什么?”
“遗失之地?他不可能去那里,连古格人都不去。”
“为什么?“
“那个地方已经完全荒废了,到处都是乱石。我远远地看过一眼,那种气氛……总之,很不舒服。古格人称其为丧魂之地。他们有很多故事,都是有关这里。也有人说,兽原人与古格人同宗同源,而发源地就来自于此。大约一年前,有一帮神庭司的兄弟追捕绝道者进入了那里,三个月后,我们只找到了一个人,应该说只找到了一部分,在雪地里冻得梆硬。”
“也许只是迷路了,冻死了。或者被狼和熊攻击了?”
“那人的脸被冻住了,他当时正在惨叫。我没见过谁有那种表情,他是被活生生吃掉的。”
燕回又看了看地图:“骑马几天能到遗失之地?”
扎玛凑近了些,盯着燕回:“你真觉得他在那里?”
“骑马要几天?”燕回确定他一定在那里。
“快马加鞭的话,三天。我召人回来,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明早就走。”
“一个人去古格人的地盘?说你莽撞都算客气。”
“长老的信里有提到不允许我一个人去吗?”
“没有。只说尽全力配合。”
“那就好,一路上有充足的补给,你就帮了我大忙。”
“你必死无疑,兄弟。”扎玛淡淡地说。
“那我也要找到他。”
兽原南部遍地碎石,荒凉肃杀,支离破碎,绵延起伏的山脉无穷无尽,还有茂密阴森的森林。
冬天来得奇快,冷雨倾盆而泄,无休止地洗刷着茫茫群山。
高海拔地区天气变幻莫测,有时突然会下起冰雹。
绝地的脾气格外暴躁,燕回每次骑上去,它都昂起脑袋打响鼻。
在出发第二天时,他便遭到了袭击。
一个小男孩从高高的石头上跳了下来,半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在燕回面前。
他一首提战棍,另一首执形状怪异的弯刀,袒胸,瘦若土狗,左耳上边的头发剃出复杂的图案。
燕回估计他也就十四五岁。
他恶狠狠地喊了一句,燕回却没有听懂。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古格男孩看来是把他的回答当成了辱骂,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
他一跃而起,战棍高举过头,弯刀往后一拉,作势劈来。
这一套动作极其熟练,招招精准。
战棍落下之时,燕回跨步闪开。
不等弯刀劈到,他伸手抓住了男孩的手腕,一掌拍在他太阳穴,男孩当即不省人事。
他伸手摸剑,同时搜寻其他敌人。
扎玛说过,古格人作战从来都是成群结队的。
既然出现了一个,附近就有一群。
然而,他一个人也没发现。
他将小男孩绑在石头上,自己骑马离开。
晚间时,夜幕笼罩四野,天空乌云密布,黑暗愈发深沉。
燕回坐在火堆旁,不到半个时辰,马蹄声响起,有人来了。
走近营地的人肩膀宽阔,胳膊粗壮,熊皮背心紧贴胸膛,腰间别着一根战棍和一把小斧。
他和小男孩一样,头发剃出了复杂的图案。
又是一个古格人。
燕回不禁疑惑,不是说古格人都成群结队吗?
他牵着一匹马,马背上驮了一样东西——那东西被绑得紧紧的,一边扭动一边呻吟。
古格人始终盯着他,若有所思。
他咕哝一声,把兵器抽出丢在火堆旁边。
他走向马匹,把马背上的男孩单手提起来,随手丢到燕回脚下。
“这是你的。”他对燕回说。口音浓重,勉强能听懂。
燕回看了一眼男孩,正是白天时攻击他的那个,嘴巴被塞住,眼神疲惫,黯淡无光。
“我不要。”他回答。
大个子沉默着看了他一会,然后坐到火堆对面,伸手取暖。
“我们这有个风俗,有人走到你的火堆边,只要不是敌人,就要拿出酒肉招待人。”
燕回心想,原来是来蹭饭的。
他抽出匕首割下一块牛肉给对方。
对方从靴子里抽出小刀,割下一条牛肉,嚼了嚼咽下去。
“酒?”他问。
“我很少喝酒。”燕回又看了一眼男孩,“你不给他吃点?”
“他吃不吃由你决定,他属于你。”
“因为我打败了他?”
“如果你打败一个人,又不屑杀他,那么他就是你的。”
“如果我不要呢?”
“那他就永远躺在这。”
“我可以给他松绑,还他自由。”
古格人发出大笑:“他现在是一具空壳,他败了,连牛粪都不如。”
他言语中透出怒火,狠狠地瞪着男孩,“他无家可归。”
燕回发现,在他愤怒的眼神里,还藏着其它情绪,那是关切之情,他在为这个孩子担忧。
“那我可以随意处置他?”燕回说。
古格人点了点头。
“那我把他作为礼物送给你,感谢您准许我进入你们的领地。”
古格人依然面无表情,燕回却发现他眼中的欣慰之色。
“你们矮地人软弱、无能、胆小。仗着人多势众。不过,我接受你的礼物,你也没别的可以送我了。”
“不客气。”
古格人为男孩松绑后,反手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男孩嘴角流出血来,恶狠狠地瞪着燕回。
古格人又把小男孩一把提了起来,丢到马背上。
男孩策马驰入黑暗之中。
古格人走回火堆,又拿起牛肉啃了起来,面色阴沉。
“爱之深责之切。”燕回说道。
古格人抬头一瞥,眼中露出敌意,道:“别以为我欠你什么。你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她。”
“谁?”
古格人厌恶地摇了摇头:“我们双方打了一千多年,可你们还是对我们一无所知。她是我们的守护者,我们心甘情愿被她统治。”
“你说的是谁?”
“大祭魂师。”
燕回似乎从小九嘴里听到过类似的话。
“这么说,是你们的大祭魂师放我进来的?”
“洞中传话过来,有个矮地人将独自闯进我们的领地,是他们之中最伟大的战士,前来找兄弟索命。任何人都不准伤害他。”
“为什么?”
“洞中之言不容置疑。”
“那你儿子还来杀我。”
“小娃娃们总想违反禁令出人头地,他想借你的脑袋功成名就。唉,我这个傻儿子。”
他嚼了几口牛肉,又抬眼看了看燕回:“你为什么不杀他?”
“他只是个孩子,我不杀无辜之人。”
“你们遵从杀伐之道,还相信无辜者?”
“以战止战,并不是滥杀无辜。”
“那你为什么来追杀自己兄弟?”
燕回很想不作理会,等古格人自行离开,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谈的。
可是他觉得这件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不是我的亲兄弟,他犯下了重罪。”
“所以就要杀死他?”
“非杀不可。大祭魂师也说了要放他通行吗?”
古格人点了点头,道:“他七天前骑马经过,去了遗忘之地,你也打算过去?”
“非去不可。”
“那片废墟只有死亡,你去收尸吧。”
“你知道进去的人因何而死吗?”
古格人面带愠色,脸部抽动了一下。“我们族人已经十几年没去那里了。以前,那里是一片乐土。从某一天开始出现尸体,空气也沉甸甸的,压住了人的灵魂。那里的野兽也被一种力量控制着,撕裂每一个闯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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