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已然升起,却隐在厚厚的云层背后。寒风凌冽,卷来无数雪花。
那座白塔有一百多米高,仿佛一支巨大的箭,插入天穹。
此时他的脚下的路残破不堪,杂草丛生,乱石密布。
他走近才发现,那些乱石表面都刻着精美的图案,是各式各样的野兽,还有裸身的人类。
风雪越来越大,他裹紧斗篷骑在马上。
尽管绝地不像以往那般倔强,但燕回感觉到马儿前所未有的紧张,它听到风吹草动就嘶叫。
是因为眼前这片废墟。
古格人并没有撒谎,气氛极其压抑,灵魂仿佛被一块石板压着,胸口与脑袋阵阵闷痛。
血吟的节奏也发生了变化,有一种急迫的警告感。
“放松。“燕回轻抚它的脖子,试图让马儿冷静下来。
不料绝地反而受到惊吓,随着一声嘶叫,它的身子猛地一歪,将燕回掀翻在地。
“回来,畜生!”燕回怒吼。
“别动,兄弟。”
孟修尧站在残破的石拱门下。
他的头发长了很多,几乎与肩膀平齐,下巴胡茬也长出不少。
他不再穿着至高殿的长袍,反而一身古格人的打扮,穿着熊皮猎装,腰间插着一把猎刀,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你的剑……”燕回低语道。
孟修尧没有说话,不但没有出口讥讽挑衅,反而一脸忧心忡忡。
“修尧,长老命你立刻返回……”
孟修尧似乎完全没听见他说话,举起双手,缓缓地向他走了过来。
燕回发现他的眼睛不停往旁边看,似乎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背后……
燕回瞬间明白,身子侧滚向一边,鸦斩出鞘。
“不要!”孟修尧喊得太晚了。
一个极其强壮的庞然大物从燕回背后撞过来,长剑当即脱手,整个人被撞飞,落到几米外的地上。
燕回慌忙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大口吸气。
胸膛刺痛,说明肋骨断了。他强忍着站起身,突然一阵晕眩袭来,只觉天旋地转,在此翻到在地。
断了不止一根肋骨。
他拼命挣扎,想要重新起身,却发现孟修尧站在身边。
燕回以为他要动手,匕首反握,准备抵挡。
孟修尧背对着他,举起双手,狂乱地舞动:“不要!不要!放过他!”
一道声音随之响起,似是吠叫,又像咆哮声。
眼前这头巨兽无论体型还是模样都跟野猫极不相同,燕回完全不认得。
它正常站立约有两米高,额头上长着一只竖眼,身形像虎,花纹像豹,皮毛雪白,却长着一根牛尾,绿油油的竖眼中满是敌意。
燕回与它三目相对,野兽嘶嘶发声,露出匕首般的尖牙。
“不要!”孟修尧大喊,挡在大猫和燕回之间。
大猫又咆哮起来,抬起一只爪子,恼怒地凭空抓了一把,然后绕开孟修尧。
燕回被眼前一幕惊呆了,难道大猫害怕孟修尧?
有人忽然击了一下掌,燕回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女人。
她身材苗条,一头红发之下,是张白玉无瑕的鹅蛋脸,甚是眼熟。
“瑟婉?”他问。
一阵疼痛陡然袭来,他头晕目眩,浑身抽搐。
等燕回清醒过来,她已站在身边,微笑看着他。
大猫趴在她旁边,用脖颈蹭她的腿,她则蹲下揉着它的毛。
从她身后的废墟中又走出了几十人,男女老少都有。
“燕回,你怎么样?”孟修尧走过来,关切道。
“我……我没事。”燕回说着,胸中有一阵剧痛,晕了过去。
※
周围的交谈声吵醒了他,听语气似乎是在争论。
“……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危险。”一个男人激动的说道。
“他不会的。”是孟修尧的声音。
“你跟我们一样是逃亡者,可他是至高殿的人,任务就是追杀我们。”
“即使如此,谁也不能伤害他。”
“我不是说要伤害他,但我们可以不让他醒过来……”
“晚了。”燕回说着,睁开眼睛。
他躺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里,床上铺着毛皮,墙壁上尽是些古老的壁画,图案都是些喊不出名的生物。
孟修尧站在门边,还有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一头灰白发,神色警惕。
“还好吗?”孟修尧笑着说。
燕回摸了摸肋部,本以为一碰就痛,结果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拉开盖在身上的皮毛,也没有看见瘀伤——自己的身体竟然光滑无痕。
“奇怪……”
灰白发的男人说:“你昏迷了一天。雪耳不太容易控制,连瑟婉也做不到。”
“雪耳?”
“那只大猫。”孟修尧解释。
“申首部落遗留下来的战猫。郑暮风赶走它们后,有的误闯入了兽原高地。瑟婉发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只小猫,现在也算是只小猫。”
“小猫?”燕回想起那个两米高的家伙。
“对,但足以保护我们。”那个男人说完,冷冷地看了燕回一眼。“现在却难说了。”
孟修尧笑道:“他很怕你,他们大多数人都怕你。”
“他们?”
“就是住在这里的人,很怪异的一群人。”
孟修尧拿起燕回的衣服和武器。“穿上,我带你到遗失之城转转。”
外面艳阳高照,暖意融融,驱散了废墟的阴影。
燕回环顾四周,这片巨大的废墟中透着一股破坏的美,令他震撼不已。
整座城池容貌尽毁,但每条曲线,每个符文,依然残存着昔日的荣光。
他扫过残垣断壁和面目全非的雕像,不见日久年深的裂纹,尽是刀削斧砍的断面。
这座城池所承受的破坏程度,远远不止岁月和风雨的侵蚀。
“这里遭到过袭击,城池因此而毁。”他喃喃道。
孟修尧脸色微微一变:“瑟婉也这么说,她说经常梦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燕回扭过头,细细端详他的脸庞。
孟修尧变了很多,眼中的阴影已然消散,他现在似乎很开心。
“修尧,有件事我要知道,她碰过你吗?”燕回问。
孟修尧感到好笑又有些警惕:“什么意思?”
燕回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是说……”
一阵急促的刮擦声传来,那是爪子踩过石头的声响。
燕回还没回过神,战猫雪耳就跃了过来。
战猫跳过一根倒塌在地的石柱,硕大的脑袋顶住孟修尧,后颈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险些将他撞翻在地。
“你好啊,小家伙。”孟修尧伸手挠着她的脖子,怎么看都像是在摸一只小猫。
燕回不由自主地后退,这头战猫强大的气场仍然令他感到可怕。
“她不会伤害你的。”孟修尧说着又挠起她的爪子,雪耳歪着脑袋享受。
他们穿过废墟,来到一片保存较好的建筑群。
这里有三十来人,年龄各不相同,还有几个孩子在附近嬉戏追逐。
大多数人都对燕回面露惧色,甚至有人充满敌意。
奇怪的是,他们都不害怕雪耳,有几个孩子还跑过来摸她。
血吟之声低吟浅唱,隐隐有认同之感。
他们走到一个块头很大的年轻人身边。
他正坐在地上编筐。
“这是华弗,你的伤都是他治好的。”孟修尧介绍。
“谢谢先生,你是医师?”燕回问。
华弗抬起头,双眼无神地看着燕回,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眨了眨眼,“你的骨头、血管、肌肉和内脏都断了,花了不少时间修补。”
“你修好了我?”燕回问。
“修好了。”华弗答了一句,眨了眨眼,又埋头编筐。
“他……”燕回疑惑地看向孟修尧。
“他就这样,整天坐这编篮子,很少说话。”
“他从哪学的这么高明的医术?”燕回追问。
孟修尧卷起了袖子,胳膊有一道伤疤。“我从军队冲出去的时候,被一支长枪刺穿了胳膊,骨头几乎粉碎,也是他治好的。他把手搭在我胳膊上,感觉暖洋洋的,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黑巫术。”燕回又看了一眼身后正在编筐的华弗。
“这里的人都有黑巫术吗?”
孟修尧靠近,轻声说:“你也有,不是吗?不然你怎么找到我呢?”
看到燕回吃惊的样子,孟修尧笑了起来:“你藏得够深的,这么多年我们毫无察觉。她跟我说了你在雪地做的事。”
他们在废城中央的空地找到了瑟婉,这里以前是座广场。
她不是独自一人,绝地也在一旁打着响鼻,享受着瑟婉的抚摸。
当燕回走近时,它一如既往耍起脾气,高声嘶叫,脾气甚是古怪。
瑟婉面带笑容,打着手语:“你长高了。”
燕回注意到她带了手套。“你也是,你的头发……”
瑟婉摇了摇头,燕回不再追问。
“它喜欢你。平时它连我这个主人也讨厌。”
“不是讨厌,是生气。”
瑟婉打着手语。
“它能记住很久之前的事,很多马儿做不到。它还记得那片无边的草原,无边的草地,无边的天空,它渴望回家……”
燕回看着她的手势,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绝地,心里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绝地忽然惊恐地嘶叫起来,原来是看到了战猫雪耳,要不是瑟婉一直抚摸着,估计又要跑了。
瑟婉扭头看着战猫雪耳,它立马驻足原地,一动不动。
很快,雪耳歪了下头,眨了眨眼,往旁边纵身一跃,消失在废墟之中。
“她想找你的马儿玩,我怕误伤,以后不会让她靠近马儿了。”瑟婉说。
燕回笑着说:“没关系。”
燕回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遗失之地并非外界传言那么可怕。
若被这里的人所接纳,简直是一片世外桃源。
他突然觉得战猫雪耳不再可怕,反而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