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鱼鳍一晃而过,它们永远都是饥饿的。
“说不定它喜欢我们。”一名脸上带着伤疤的人说。他名叫匪徒,自称手下的帮派有三百人。
“更有可能是你在青楼嫖完没给钱。”罗云海对匪徒嗤之以鼻,大笑说道。
争吵不可避免,越来越激烈,公主扭过头,在波涛之中搜寻血鲨的影子。
大船沉没的第二天,他们在漂浮的木桶里找到了一些食物,全是一些腌鱼,第一次吃的时候她差点吐出来。
她本来最害怕的是缺乏淡水,不过大雨日日狂降,他们只能不断地往船外舀水,干渴的问题也解决了。
夜晚时,一名活下来的渔夫指着天上的星星。“我们在梁国的东南方。”
东边是瀛洲,东南方则是天孙王国。公主读过很多海上的故事,饥饿会导致人们做出极端的事情,最常见的就是相食。
邱珊的头挪动了一下,公主发现她睡着了,嘴唇半张,发出微弱的痛苦呻吟,无疑在做噩梦。她很想抚摸对方的头发,却没有动手,因为任何触碰都会让对方受到惊吓。
船身再次倾斜,公主抬头看到渔夫的手搭在眼睛上。
“血鲨吗?”公主问。
年轻的渔夫扭过头,神情肃穆地说:“是船帆。”
所有人都转过身,小船差点倾覆。“敌人?”
“更惨,”渔夫说,“海贼。”
海贼的船长靠在船舷边,俯视着他们。他毫不掩饰眼里的蔑视,还有一点儿好奇。
“梁国的奴隶,还是挺少见的,适合你们。”海贼头子说。
罗云海挥舞着身边的一条锁链,“我们已经自由了。”
“船呢?”海贼头子问。
“沉了,连同敌人一起。”
“那财物也沉了。”海贼的目光在船上右移,先是盯了一会儿邱珊,又看到了潇公主满脸的烧伤。“他们要你有什么用,美人?”他咧嘴笑道。
公主按捺住怒火,他深知海贼是他们唯一的活路。“我学识渊博,会说很多语言。”
“真的吗?”船长用的是瀛洲语。“你读过《尘诗》吗?”
“读过。”
“理智之心在何处?”
“知识之中。”
船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天之语呢?”
“什么天之语?”罗云海问道。
“就是天孙王国的通用语。”公主解释,又看向海贼。“会。”
“读写都会?”
“是的。”
海贼摆手招来一名船员:“带她上船。其他人不要。”
“不行!带上所有人,我才能帮你。”公主大喊。
“焦炭美人,你认为自己还有资格谈判?”他哈哈一笑。
靠着船舷的一个船员忽然直起身子,手指向海面,惊慌地叫起来。
公主回头一看,只见血鲨的脑袋从十米外破浪而出。它翻转身体,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船长大声下令,海贼们立刻开始操作索具,他又看向潇公主。
她的一只脚已经伸到了船外。“我们全部上船。不然我就跳下去。”
海贼们把其他人押进了船舱,面对一把把长刀,罗云海和匪徒无可奈何地交出了链子。
潇公主被船长带到自己的舱房,里头空间狭小,堆满一卷卷地图和上锁的箱子,地板还钉着一张矮桌。他抱起一个箱子搁在桌子上,转动钥匙,打开沉重的大锁,然后抬起箱盖,取出一个卷轴。
“读。”
她展开卷轴,匆匆浏览了一遍,很快理解了文件的内容,但她决定不要立刻翻译出来。
“致天孙国第二十军统帅,赖瑞将军。尽管捷报尚未传来,但此乃必胜之战,我提前恭贺。带我向令妹致以最热情的问候……”
“够了。”船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旧册子递给她,拿回了卷轴,“再读。”
公主翻开几页,忍住了笑意,露出迷茫的表情。“这……没有意义。”
他的眼睛眯得更紧了。“为什么?”
“文字全部打散,还掺有数字,可能是什么暗语。”
“你还是懂暗语?”船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我父亲是商人,有一些交易会用到。”
“你能破译吗?”他说。
她耸耸肩:“需要时间……”
船长踏近一步,呼出的气喷到她脸上。“梁国人,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需要找到密钥。”
“什么?”
“就像一把锁一样,需要钥匙。暗语就是钥匙,这是破译的基础。”
船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穿过甲板,来到船尾的一处房门前。门口有一个守卫站岗,“开门。”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是粪便、尿液与馊汗的味道。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被船长推了进去。
一个男人卷缩在角落,头发油腻,身上的一副已经破烂不堪,手腕和脚踝挂着沉重的镣铐。
“如果还有活人知道密钥,也只剩下他了。”
公主蹲下来,向囚犯挪近了些,她知道看守也靠了过来,看守的靴子里插着一把匕首。
囚犯斜着眼瞅她,公主能察觉对方肮脏的面具下,有一张英俊的脸庞。
“又有新的逼供招数吗?”他咕哝道。
“你说怎么落到这种下场的?”公主在用囚犯的语言问。
“看来他们开始动脑子了。”他回答,“告诉这些海贼狗儿,趁早杀了我,一旦我们的舰队找到他……”
“想活命,就闭嘴。照我说的做。”公主进来用平静的口吻说,“相信我,你的性命对我毫无价值,他们把你扔下去喂鲨鱼,我也只会看热闹。如果我不能说服你,我也会被丢进去喂鲨鱼。说吧,你怎么落到这种下场的?”
囚犯歪着头冷笑,默默地思量着。
“背叛,”他说,“欺骗。一个奴隶给了我一张地图,说那座岛上全都是海贼们劫掠的财宝。哼,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奴隶的话。”
“结果你到了岛上,发现等待你的是这帮家伙,而不是宝藏?”
他疲惫地点点头。
“你确实是傻子。”公主说。
他扑向公主,锁链哗啦作响。守卫走上前,用棍子架起他的下巴,他渐渐安静下来。
“他说要去瀛洲的港口,以此交换密钥。”她对船长说。
船长捋着胡子思索,“那就从左手开始吧,每次一根手指。告诉他,这是唯一的报酬。”
“你什么也不用告诉他们,只要让他们以为你说了就行。”她又用天之语告诉囚犯。“你只要让他们以为你说了,我就可以假装能破译。只要时间足够,足以等到你的舰队发现我们。”
“我要是玩这么一出,又怎么阻止他们杀我?”
“我会告诉他们,必须抱住你的命,因为暗语很复杂。”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不会告诉他们,他们抓住的是参事大臣的儿子。”她锐利的目光扫向囚犯身上破破烂烂的红衣,胸前还有刺绣的图案,样式跟先前的卷轴一样。
他抬起头,打量着她:“你到底是谁?”
“想逃跑活命的奴隶。”
他瞪着公主,半天没说话,面有怒色,却神情漠然。“把册子给我看一下。”
公主打开册子,指着里面的文字。低语道:“我听说,在天孙王国拥有的奴隶达到十万人,才可以穿红衣?”
囚犯点点头。
“你这么年轻,就积累了如此巨大的财富?”她眉毛扬起,假装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是我父亲送我的成年礼物。”囚犯的语气极为勉强,“他三分之一的财产,给了我的**。”
公主点点头,合上册子,席地而坐。“谢谢你告诉我。”
“我履行了承诺。”囚犯淡淡地道。
公主笑了笑,扭身从守卫的靴子里抽出匕首,刺进了囚犯的胸膛。
船长一手提起她,按在墙壁上,匕首抵住喉咙,“你这个狡猾的婊子!”
“你……你可以相信我。”她咳嗽着,呼吸粗重。
“我相信你会在背后捅了我的兄弟们。”
“你可以相信我能破译这本册子。”
“你怎么让我相信?我只看到你和那只臭猪叫来叫去,然后就杀了他。”
她盯着船长的眼睛:“你的目标是他的船。”
他慢慢凑近,刀尖已经刺破皮肤。“你说什么?”
“为了拿到册子。船王们派你抢走他的船和那本册子。”
他脸部肌肉微微抽搐,欲言又止。接着放下了匕首。“你知道的太多了。”
“金子、美酒、短剑、胜利之诗。对吗?”
“你怎么……”
“就在册子里的第一页。”
“你不过看了几眼。”
“足够了。”
“那时密文。”
“我已经掌握了规律,现在我可能是半个世界中唯一可以读懂的人。”
“那就给我读。”
她挺起胸膛,等呼吸平缓下来,“不。”
“你没资格……”
“我觉得我有。”她笑了。
邱珊几人都有了指定的角落可以歇息,还有衣服和食物。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邱珊问道。
“我杀了一个敌人,袭击梁国的敌人。”潇公主强调。
“为什么?”
“确保我们能不被丢进海里。”
“船要去哪里?”
“瀛洲的一座岛上。到了那,我们就可以回梁国了。”
潇公主全神贯注地研究小册子,大多都是无趣的军情往来、物资清单,以及预期的路线。但她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天孙人的计划几乎囊括了所有地方,唯有岳州城除外。
她起身离床,走到门口时,守卫按着刀柄上前。
“我要见他。”潇公主说。
守卫带他来到船长房,她刚进门就说道:“我相信你是个遵守承诺的人。所以我决定现在就把密钥告诉你。”
说服船长并不难,她甚至怀疑,对方早就知道了。
船长下令打开所有的船帆,扔掉所有超重物品,全速航行。
“发生什么事?”罗云海问。几个逃亡者围住了她。
“敌人朝瀛洲群岛去了,那是海枭的老窝。我们要去警告他们。”
“我们能活着下船?”匪徒问。
“我有理由相信他。”
“什么理由?”
“他需要我去说服船王。”
两天后,风云突变,海浪翻滚,船长尽可能地调整航线,狂风几乎把操作索具的船员刮走。船只不停摇晃,大多数人吐得昏天黑地。
风暴肆虐了整整六天才渐渐停歇,船帆全部回归原位,截住了海风。
夜幕降临时,她又来到甲板上待着。最初,她所有的思绪全都围绕着皇宫议事厅内发生的惨案,这种恐惧主宰了她的一切念头,推导出来的结论令人不安。
这是一个密谋多年的计划,一个完美无缺的杀手大摇大摆进入皇宫拧断了皇帝的脖子。
可是他没有想到首辅大臣杨鼎才竟然会不顾性命地去救她。
他慢慢意识到,紧紧专注到皇宫惨案,只能导致一叶障目。
攻破梁洲城,需要十几万人的军队。但偏偏禁卫军的主力全部被调离到岐州,是巧合吗?
而这一切似乎是因为宛州城中的一场刺杀,两个刺客,岐州绝道者……两个刺客。
她缺乏证据,只能说是怀疑,但内心却非常坚定。那两个刺客就是周趾将军和她身边的女人。那个女人似乎还活着,肯定还在杀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起当初从匕首传到掌心的震动,那是囚犯的心脏被刺穿后的最后一次抽搐。
女刺客可以杀人,现在,自己也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