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至高殿主楼,一时间挪不开视线,城墙的图案与燕州城何其相似,他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童年。
唯一的区别是,今夜在城墙上巡逻的不是至高殿的兄弟,而是泛滥成灾的敌人。
他换上了自由军的衣服,拿起至高殿的剑,轻手轻脚走向最近的士兵,等两人近到看得清面目了,他甩出飞刀,杀死了对方。他在城墙上走了一圈,见人就杀。
他溜出阴影,拿起固定在墙上的火把,站到城垛上来回挥动三次。
很快,树林里有了动静,一百多个人冲向至高殿大门,领头的是人高马大的格桑。
至高殿的仓库大门由两个奴隶兵看守,证明里面存放的东西颇有价值。
小趾认为已经不需要伪装,直接持刀走了上去。不出所料,守卫兵卫惊慌失措,他们直接亮出兵刃,摆好了合击阵型。
他佯攻前者,实则纵身跃起,劈砍后者,逼其挥剑格挡,继而一脚踹向前胸,令其下盘不稳,再封住前者的剑招,回手划开脖子。此时后者撞上墙壁,反弹回来,猎刀随即飞旋而出,插进其眼窝。
他拔出猎刀,从钩子上取下钥匙,打开门锁。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压低身子,耳听八方,只听见痛苦的喘息声。
他们被拷在墙上,胳膊吊起,手腕被扣,第一个人已经死了,皮肉松软,毫无生气,宽阔的胸膛满是严刑拷打的痕迹。是铸匠师青云,他再也不能铸剑了。
小趾强忍悲伤,接着往前走,发现了更多受尽折磨而死的尸体,当中还有驯兽师齐鸿。
他原以为旁边的人都死了,但一个体型瘦削,耷拉着脑袋,**着身体的人猛地抽搐了一下,铁链哗啦作响。
小趾半蹲下来,迎上他迷乱的目光:“兄弟,我是燕州总殿的周趾。”
对方神经兮兮地晃着脑袋,扫视了周遭的黑暗:“往生界竟然这么黑。”
小趾挨个钥匙全都试了一遍,终于打开了手铐,紧紧搂着他的腰,扶他站了起来。“这不是往生,我是救你的。你知道长老被关在哪里吗?”
“走了,到阴影里去了。”
院子里惨叫连连,小趾扶着伤员与他们汇合,又抓了一个俘虏,随后撤出了至高殿。
返回营地的路上,格桑一直不说话。
小趾守门人姜耳热情地张开双臂,满面笑容地迎接他们,然后一把抱住神志不清的伤员。
“就他一个还活着……”小趾说。
“他是以前梁州分殿的至高将,亦山。”守门人露出悲哀的笑容。
“杀了两百人,缴获了大量武器,我们损失了四个。”小趾说。
“永远不要低估突袭的威力。”守门人说。
他们正坐在距离营地不远的河堤上。如今营地已经有三百多人,过去的一个月,他们接纳了不少难民和被解放的奴隶。即便如此,可以战斗的力量也不到一百人,有的人听说要与奴隶军作战,直接就离开了。
“他们会赖的,”守门人说。
“我当然知道他们会来。可是,长老他……”
守门人摇了摇脑袋:“不行。为了一个人搜遍全城,风险太高了,他也不会同意我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救他一个人。”
饭点时,小趾从锅里舀了一碗汤,走到那个俘虏身边,“吃。”
俘虏吃过碗,拿到嘴边,面不改色地喝汤。
“你有名字吗?”小趾问。
“有,主人。三十四号。”
有编号的奴隶都是有部分特长,并且从小被针对性训练。此人超不过二十五岁,可能杀的人比自己还多。
“我不是主人,你也不是奴隶。你自由了。”小趾对三十四号说。
听到这个消息,三十四号兵卫的脸上流露出喜悦,反而一脸茫然。“自由一旦失去,就不能再有。那些软弱的人,只不过是因为自身的懦弱而放弃自由的弱者,我也是其中一个。”
“这是哪本书里写的?”小趾听出来了。
“《统治议会》第六卷。”
“好吧,忘了你的议会和帝国,你现在离它们很远。这里是梁国,没有奴隶。”
三十四号谨慎地瞟了他一眼:“您带我来不是为了报仇?”
“你从小到大,一直在服从命令办事,对吗?”
三十四号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我需要这个。”
小趾倒出一滴,是浅黄色液体。“如果不喝呢?”
“我……疼。”
“你现在自由了,喝不喝,随便你。离开还是留下来,也随你。”
“您需要我做什么?”
“你有技术,对我们有用。”
小趾站起身,招手示意三十四号:“我带你看样东西。”
尹风坐在俘虏对面,正在磨刀。对面树上绑着一个块头很大的天孙王国的士兵。
“说什么了吗?”小趾问尹风。
尹风无言地摇摇头,看到三十四号,他眯起了眼睛。
“你也许能帮上忙。”小趾说。
尹风起身踹了那人一脚。他猛地抬头,没肿的眼睛四处张望,等回过神来,眯着眼挑衅。
“我抓住他的时候,他戴着这个。”小趾指向尹风脖子上的银色雕塑。
“行会之主的标志,”三十四号说,“他可以指挥五十个督头。我以前在舰队集合时见过这个人,他似乎直接听命于赖瑞将军。”
“确定?那可太有趣了。”
小趾离开后,让对方两个奴隶相处了一阵,二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不带一丝犹豫。
“三天后有一支运奴队从岳州方向开过来,那里的城主提供了一份名单。”
小趾翻译着三十四号的话,守门人姜耳突然站起身:“岳州城主袁宁和他们合作了?”
三十四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有没有至高殿长老的消息?”小趾问。
三十四号又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什么长老,他只关心奴隶和生意。”
“尽量套他的话,尤其是和那个什么瑞将军有关的事。等你确定已经榨干了,把他交给尹风。”
“我答应给他一个痛快。”
“对畜生说的话是不算数的。”这么多天来,尹风说的话就数这句最长。
“你愿意留下吗?”小趾问三十四号。
三十四号拿出瓶子,犹豫片刻,然后倒空了。“我愿意,但有条件。”
“奴隶贩子交给你处置。”
“不。我想要个名字。”
小趾嗤笑,努了努下巴,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声短促而尖厉的口哨声自北边传来,战士们全都伏在草丛里。
小趾紧握着弓,从草丛中现身,一小队弓手随之站了起来。
四名骑手纷纷跌落马下。格桑跳起来,向前猛冲。小趾则戴着弓手杀向车队。
敌军队长虽然经验丰富,先命令骑兵摆出小规模战斗队形,然后发起冲锋,三十多人平举长剑,策马疾驰而来。
小趾刹住脚,又搭上一支箭,继而抬起手,往下一挥。
道路两边的草丛里,忽然跃出二十多头怪物,向骑兵队狂冲而去,吠叫声犹如滚滚惊雷。
对方一时间人喊马嘶,乱作一团,怪兽跳起来,一口咬住骑手,将其从马鞍上拽了下来,利齿刺破皮肉。
等到惨叫声平息,小趾才慢慢靠近。现场血肉四溅一地,几名弓手连连作呕。
一头猛兽蹲在敌军队长的残骸上,正舔着血淋淋的爪子。看到小趾,它呜咽了一声,伏下身子,舔了舔他的手。
小趾跪下来抱住他的老朋友,这是花裤衩生的古格犬的后代。“真是个好小子。”
马车四周爆发了一场短暂而残酷的战斗,双方拼死抵抗,依然敌不过格桑带领的战士,但他们也损失了几人。
格桑抱住一个女孩,女孩挣扎着,朝一具尸体乱踢。最后,她精疲力竭地倒在格桑怀里抽泣。
啸寒正在路边忙碌,帮俘虏们打开镣铐。他的额头上有一道割伤,除此以外安然无恙。
“蒙将军!”乱哄哄的俘虏之中,啸寒盯着一个人喊道,那人肩宽体壮,背上有新鲜的鞭痕。
“啸寒少爷?我没做梦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母亲和外祖父……”
那人摇摇欲倒,小趾和啸寒一起扶住他,带到马车轮子旁靠着。
“这位是蒙因,我外祖父麾下的大将。”啸寒对小趾说。
“袁宁的爪牙跑到家里来了,足足几千人,我们打不过。你外祖父已经带上你母亲逃了,我们……抵挡了一阵子……”蒙因眼眉低垂,耷拉着脑袋。
小趾等人又把敌军每人补了一刀,然后带着俘虏们回到了营地。
“袁宁清算了所有与他有过节的人。”
“他的手下也一起叛变了?”守门人问道。
“我也不清楚,但他的手下都他妈一个德性,全是没良心的蠢货。但我很清楚我们那地人心,袁宁从来没有好名声,现在又跟敌军勾搭在一起,难以想象还有人支持他。”
“你知道我的外祖父去了哪里?”啸寒问。
“我想应该是去了日灵关的方向,寻求至高殿庇护了。”
“那里的驻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守门人说,“近年来,梁国迁都,六殿都随着皇权而迁了过来。魁长老被迫缩减了编制,我们不能指望魍魉带来强大的援军。”
“没人能帮我们。”格桑说。
“有人。冀州的人一定会来。等他来了,我们就能夺回梁州。”
火堆旁的人纷纷赞同,格桑不禁皱起眉头:“北边的废物离我们也太远了,他能带来比奴隶大军还多的人吗?”
被她抱着的女孩笑出声来:“燕回将军就算单枪匹马过来,也能够打赢这场仗。”
格桑扬起眉毛,不再争论。
“我们必须抗争到底,坚持到他来。”
三十四号突然从暗中现身,吓了众人一跳。他似乎拥有一种神出鬼没的能力。他还没有选好名字,但是也不碍事。
“挖到什么消息了?”小趾示意他坐下。
“他们知道您了,也知道您这支队伍。自由军称您为红魇。他们正在计划将您逼出森林。”
“意料之中,”小趾说,“还有呢?”
“但是占领城池时的伤亡超出了他们的计划,而且大部分军队已经向岐州进军,岐州城主拒绝谈判,他们也在等待新的援军。”
“袁宁叛变,李南风成了硬骨头。”守门人叹道:“战争以来,黑白颠倒啊。”
小趾看到格桑急切的表情。“有潇公主的消息吗?”
“他认为皇室中的人全都死了,并没有接到追捕残党的命令。”
“就这些?”
“他想念妻子,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会在冬天出生。”
“太遗憾了。”他扭头对尹风说。“他和囚犯谈完了。”
尹风微微一笑,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