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32章 小趾

守门人姜耳和三十四号坐在一起,后者仔细模仿守门人教他的每一句话。“我的名字叫魏卡。”他说话的语调非常古怪,几乎没有重音。自从魏卡倒掉了药水,日子就特别难熬,常常看到他在小帐篷里浑身颤抖,满头冷汗,有时嘴里咬着一根棍子,忍着不叫出声来。

每天夜里,他睡着的时间很少超过一个时辰,小趾陪在他身边,看着他辗转反侧,痛苦呻吟,甚至剧烈抽搐,用天孙语连连哀求。

小趾也不知道求饶的是他,还是他折磨逼供的那些人。

“这是你选的名字,魏卡?”小趾问。

“暂时用用。如果您愿意,还是可以叫我三十四号。”

次日清晨,黑熊和贼猫一早出发去执行一次侦察任务,而且是他们破天荒主动请战。

小趾怀疑他们是取回以前埋在城郊的赃物,很有可能打算跑路。

其实令他吃惊的有两件事,一是他俩居然这么久还没有逃跑,二是他俩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逢凶化吉。

“上周的伏击搞到不少好酒,等你换了班,就去喝两口。”他对站岗的士兵说。

忽然有短促的哨声响起,这是可能存在危险的信号。他立即伏下身子,观察着昏暗的林间。不久,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传来,黑熊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视野。他一看到小趾现身,立刻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有埋伏。”他吐出几个字。

小趾递来水壶,黑熊接了过去,先浇了一脸,然后猛灌几大口。“我们被抓住了,那些混账奴隶兵,还有几个岳州人,看样子像是商人。”

“贼猫呢?”

“被杀了,不然呢?他们慢慢地对付他,要我在旁边看着,但我跑了。”

“你怎么跑的?”小趾问。

“我偷偷解开了绳子,混江湖的都会这套把戏。”

“他们没用铁链铐住你?”

黑熊无言地摇摇头。

小趾抬起头,竖起耳朵聆听森林之音,搜寻最细微的动静......有了,虽然极弱,但确定是狗叫声。是岳州人的狼犬,不是奴隶犬。

“回营地!”他一把拉起黑熊,命令道,“去南边摆开阵型,我们没时间逃跑了。”

“你这蠢货!直接把他们引过来了!”岗哨士兵冲着跌跌撞撞的黑熊骂道。

小趾飞快地跑过营地,不断地高声呐喊,命令各队就位。他们做过演习,却没料到真有这种情况发生,他原本指望有重组的预警时间,可以在敌人进攻之前逃掉。

“敌军训练有素,悍不畏死。大家能杀多少算多少,别指望俘虏他们。”

黑熊呼哧呼哧地走过来了,“对不起......”

“迟早的事。有没有找到你们藏的东西?”

黑熊悔恨交加地耸耸肩:“他们就是这样抓到我们的,埋伏在我们藏东西的地方。”

小趾盯着他的脸,没有发现撒谎的迹象。“为我殿后,如何?”

黑熊举起木棍:“荣幸之至,兄弟。”

小趾拿起弓,搭上一支箭。营地里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浓密的树林。

“也许他们没找到我们。”黑熊低声说。

小趾忍住笑,目光不离树林。此时此刻,敌军正稳步靠近,很快就到。没有号角,没有战鼓,只是几百个面无表情的战士。

“弓箭准备!”他大喊,众人齐齐拉弓。

“放箭。”一阵箭雨射出,箭矢击飞,奴隶军左右闪躲,翻滚跳跃,冲到前时,只剩下十几人。

他看见一个奴隶军冲进阵中,双剑狂舞如风,杀得血肉横飞,战士们拼尽全力也无法招架。

小趾跳过一个倒地的展示,扫开敌军的左手剑,长剑刺向对方的眼睛,速度快到对方来不及格挡。

又一个奴隶军攻了过来,双剑交叉犹如剪刀,直取小趾的首级,身子却突然一折,原来是格桑的长矛刺进他的肋部,蒙因紧跟着跨步上前,抡起巨剑砍了对方。

后方有人大喊,吸引了他的目光,只见黑熊和一个奴隶军对上了。黑熊挥起木棍,对方矮身躲过,剑随人动,向前突刺。守门人快速冲了过去,长剑刺中了奴隶的大腿,令其摔倒在地。

黑熊怒吼一声,一屁股坐了上去,棍棒大起大落,溅起一片血雾。

小趾扫视战场,到处尸横遍野,却仍有很多奴隶军没有倒下。他寻找最激烈的战场,发现有一群男女挤在营地中间的位置,四面八方都在遭受攻击。

“跟我来!”他朝格桑大喊,同时手腕一翻,飞刀射向距离最近的敌军。那人脚步趔趄,伸出手正欲拔刀,却被生生折断。

小趾接连干掉两人,手中长剑犹如铁鞭,不断地在敌阵中格挡砍杀。战士们集结在他周围,一边嘶喊,一边挥舞着各种武器。格桑与蒙因也在其中,他们背靠着背,不知疲倦地突刺挥砍。

雷鸣般的蹄声让他回头一望,只见驯兽师齐宏骑着一批久经沙场的战马,长剑在手,冲出了树林。他一剑捅穿了一个奴隶军的后背,疾驰而过的同时又抽剑斜劈,切进另一个敌军的肩膀。战马长啸一声,铁蹄如雨,落在垂死挣扎的奴隶军身上。

一个奴隶军冲过来,跪在昂首嘶鸣的战马前,另一个加速狂奔,双脚在前者的背上借力一蹬,向驯兽师跃了过去,双剑高举过头。

齐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轻松地带领战马跳到一旁,奴隶军扑了个空,双剑凌空劈下,却错离数寸。他落地翻滚,正要再次进攻,一支弩箭从上方飞来,穿透了脖子。

驯兽师的目光在小趾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策马冲向一群奴隶军之中,长剑画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小趾从未见过如此流利的剑法。他看到又有三个奴隶军倒下,驯兽师消失了。

驯兽师的猛攻冲散了敌军的队形,也为众人赢得了喘息的集会,幸存的战士们立刻聚拢道小趾身边。

此时,敌军也在重整队形,又一次包围了他们,援军还在不断涌来。

他含住手指,吹响尖锐的哨声。猎犬的吠叫声陡然响彻林间,敌军马上摆出防御阵型。大砍率先高高跃起,半空中一拧身子,跃过奴隶军的头顶,落在正中央。转瞬之间,骨肉横飞,敌阵出现了一道缺口,猎犬蜂拥而至。

见敌阵再出凌乱,小趾举起剑,跟着狗儿们杀了进去,战士们紧随其后。

他一剑撩起,砍中一个奴隶的腿,剑刃翻转,再回手皮下,刺透了对方的胸膛。与此同时,战士们纷纷冲过他身边,乘势杀敌。

奴隶军们奋战至死,却仍然毫无畏惧,绝不退缩,不断地杀伤猎犬和战士们。

混战之时,小趾看到守门人在二十步之外站住不动,剑尖放低,抬起无剑之手,五指张开…….最后一批奴隶军倒下。

屠杀结束了,战场上到处都是步履蹒跚的幸存者。

小趾数了数,活下来的不超过五十人,至少三分之一身负重伤。

尹风没有阵亡,他正拿着那把剑,接二连三地砍向草丛。他忽然停手,弯腰捡起战利品,举在半空中,只见鲜血从斩断的脖子里汩汩流出。曾经的号手笑了起来,上下抖动那颗头颅,任由死人的嘴开开合合,仿佛在发表一种诡异的演说。

小趾心中有愧,因为先前他希望尹风能够死在战场中。他这样的人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安宁了。

他派尹风和幸存者当中的十个人去追击岳州商人。并要求他们杀掉所有敌方猎犬,只留一个活口回来。

在三十四号的陪伴下,商人没坚持多久,很快就一五一十的招了。

“我们城主认为他的亲生儿子就在这片森林里。”商人中等年纪,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容,更像是个猎人,商人只是他的掩护身份。

他左手指头还在滴血,三十四号在他的指甲缝里插了几根花刺。

“城主许诺,谁能带回他儿子,不论死活,便有重赏。那些奴隶军就是他高价从天孙人手里买来的。”

“国难之际,你为了那点奖赏就出卖同胞?”尹风淡淡地问道。

“我只是服从命令。”那人呜咽道。

小趾没有理会,扭头望向晓寒,示意他过来。“你对你父亲了解多少?”

“一个吃喝嫖赌不付钱的城主。”

“他要你做什么?”小趾问。

“我是他的继承人,是他不付钱的留下的野种。”少年明显很难受,目光游移不定。

小趾不再理会此事,啸寒也跑到一旁去找格桑了。

“燕回知道吗?”小趾坐在第七殿长老面前,问道。

“他去冀州之前,顺路回了一趟制高点,那时候才知道。”长老回答。“我们......谈过一次。”守门人姜耳的肤色有些发灰。

“您使用这种能力会很痛苦吗?”他问。小趾想起了女人使用火焰天赋时的负面作用。

“不只痛苦,还会使我枯竭。瞬间释放太多力量,当然还有严重的影响。”

“我们去哪找渡生司?”

“第七殿没有地盘。几百年来一直都没有。我们如同覆盖蛛丝,行事秘而不宣。”

“就像您隐藏在至高殿?”

“没错。我以为第六殿是万无一失的藏身之所。”守门人挤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那天我看到的尸体,都是魁长老派去保护您的?”

“是的......”

“您当时要去哪里?”

“日灵关。但是失败了。光天化日不属于我们,深沉的暗影才是我们的归宿。这是第七殿学到的教训。”

“如今已经时过境迁,天孙了摧毁了原有的秩序,如何重建,全由我们决定。”

“你想重建这个世界?”守门人问。

“不然呢?坐以待毙?”小趾不悦。

“我们必败无疑,这些人也难逃一死。起码这片森林里毫无胜利可言。”他眉眼低垂,神思渐渐飘远。“我们当年也以为胜券在握,你知道吗?燕回拆穿了潜伏者的伪装,逆转了局势,结果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一种一个危险罢了。整整一支大军跨海而来,杀得我们七零八落。谁能料到他耍了几百年的阴谋诡计,突然使出这种露骨的招数?”

“他?”

守门人眯起眼睛:“我相信,你那位死去的红颜知己,称他为盟友。”

“他是谁?”

“‘他曾经是谁,’这样问更恰当。以前他还是个凡人。一个有名有姓、活在世间的人,也许还有家人。可惜,一切都是迷,连第七殿最具天赋的天源者也无法窥见。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目的。”

“什么目的?”

“毁灭。尤其是毁灭我们,他的仇恨似乎与这片土地有关。他做到过一次,那时有一群远比我们强大,比我们更有智慧的文明,他们创造无数奇迹。他想方设法那片文明夷为平地,但并不彻底,有漏网之鱼。如今他要斩草除根。”

守门人陷入沉默,眼神暗淡无光,面容疲惫至极。

小趾站起身:“感谢您救了我们,我知道您元气大伤。但我们半个时辰内就要出发,您还要与我们同行吗?”

姜耳苦笑,道。“我还能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