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晋嘉回过神来匆匆走进辛燕所在的那间厢房时,便见了极其剑拔弩张的一幕。
撒花的帐中辛绔冷着面将辛燕抱在怀里,瞧不见辛燕脸上的神情?,只能从她颤抖的身躯揣测出她的抽泣,而?然另一人锦衣华贵地端立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神情?。
听见脚步声时她与辛绔同时转头看来,晋嘉的身影出现在她眼中时,她弯起嘴角:“哟,晋嘉。”
晋嘉瞬间僵住。
她却未管其他,便站在那里,手拢在袖中,闲闲的模样,分外风流倜傥,却与她女儿家的形象有所冲突:“好久不?见啊,晋嘉。”
晋嘉本就苍白的脸更加黯淡,他把头别过去,不?愿看她,竭力地遏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楚蒙,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楚蒙挑眉,“我听说云怀远要?纳妾,身为世子妃,我不?该来瞧一瞧吗?”
“你别闹。”
“我怎么闹了?”
“你明明……”
“嗯?”楚蒙眯起眼来,全然不见那日在集市上的灵动,反倒是像一把出鞘的剑,剑锋直端端指向?晋嘉,“我明明就怎样?你说啊,晋嘉,你怎么不?说了?”
“你心虚么?”
这样短短的一句,与辛绔之前所言几乎吻合,重叠在一起将晋嘉仅有的平静假象击碎,然而假象碎裂后确实?更加令人惊异地木然,晋嘉面无表情地看着楚蒙,开口道:“云深的死,你以为我不?难过吗?”
“你难过?”楚蒙突然拔高了声调,笑?声回响在厢房内,倘若有人从厢房门口路过,定会以为她着了风魔,她笑出了眼泪,抬起手指起揩,指尖都沾着盈盈的水光,“晋嘉,他们都说你可怜,包括我哥也这么和我讲,可我觉得这是你应得的你知道吗?你的病痛你的难过,都是你活该!是你该为云深所承受的煎熬!”
晋嘉眼底掠过伤痛,转瞬被淹没在他漆黑的眼中,他语气清淡地回答道?:“嗯,我活该,你满意了吗?”
这样直白的承认反倒显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诚恳,楚蒙被他这样的态度所激怒,愤然抄起一旁的茶
盅便向他砸去,大怒道?:“晋嘉!你的良心呢?”
晋嘉没有躲闪,任由那茶盅砸在了他头上,霎时皮开肉绽,茶盅打落在地上碎成一地的瓷片。辛燕吓得止了哭泣,她想起墓碑上的那个人,心中的念头像是乱成一团的红线,总觉得这是一段让人唏嘘断肠的往事?,如今赤/裸裸地摊开来,就像那一地的碎瓷,谁从上面走过都是钻心的疼。
辛绔此时已经惊得顾不得其他,鲜血从晋嘉头上的伤口淌下,晋嘉原本清隽的脸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得森然,他倒退了两步,靠在门上,脑中的混沌眩晕让他反胃,他只有用手撑扶着门框,才能避免自己滑坐在地上。
气息越来越急促,他已经辨不清眼前谁是谁,只能凭着模糊的影看向?楚蒙,遭鲜血浸染的唇勾起笑?来,倒显出令人屏息的凄艳:“这是我欠你的,楚蒙,自此之后,你再无资格在我面前提云深。”
说完,他眼前一黑,顺着门滑了下去。
辛绔放开辛燕便奔了过去,将快要倒在地上的晋嘉扶在了怀中,她狠瞪了一眼被吓得手足无措的楚蒙,大声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她话音才落,楚徵的声音便在门口响起,他的声音带着平日间难得一见的焦急,高声喊道?:“嘉嘉,小蒙是不是来你这里了?”
*
云州驿馆。
眼见着那只细腻柔和的手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云怀远打开泥金扇不?动声色地将安阳的手别开了个方向,笑?着道?:“公主说笑了。”
安阳好香,衣饰都是用特制的香料熏过的,是以那种缱绻的香气透过扇面也传了过来,递入云怀远的鼻息间,扰得他神思一恍。安阳又贴近了一些,落座在他旁边的圆凳上,正对着他,精心修饰的眉眼在房中显出奢侈的艳丽来,她迷离的眼一弯,支颐对云怀远说道:“本宫并没有说笑,世子这样的儿郎,本宫认为恰好能给本宫一段长长久久。”
“哪怕不?能长久,贪一晌之欢,本宫也是不亏。”
她拿云怀远之前的话来堵他,用得信手拈来顺其自然,云怀远却道:“云某知道公主此次来云州想找的到底是什么,公主难道不?想得到了吗?”
安阳眼中有一瞬的变换:“本宫听不懂世子在说什么?”
“公主是不是想找到当年先帝在云州与一名民间女子所生的孩子?”
他用风轻云淡的语调说出,却在安阳心中引起雷霆万钧,安阳美艳的脸上泄露出些微的杀意:“云世子果然名不?虚传。”
“公主过奖。”
朝中的政权倾覆与晦暗斗争他是知道的,所以得知安阳会来云州他一点也不?意外。近年来小皇帝越发地不安分,让把持朝政的魏相一党很是不如意,便暗自筹谋起了废帝的意思,既然要废帝,那么自然要立新帝,可老皇帝如今名正言顺的儿子就小皇帝这么一个,废了的话哪儿再找一个去?
魏相的一个幕僚便从旁进言,道?当年老皇帝在云州与一个民女一夜风流后在民女肚子里留了个种。当时这件事儿闹得挺大的,那民女寻夫寻到了京城去,奈何?老皇帝觉得拉不?下面子再加上有个善妒的皇后,这件事就这么给强压了下来,最?终结果是民女没有寻到那只见过一面的夫君,落寞地回了云州。
如今这个遗落在民间的血脉,自然成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安阳是魏相这一派的,寻皇嗣的任务落在了她肩头,她便打着游玩的名号来到了云州,小皇帝对此不?可能不知,所以小皇帝那边也肯定会派人来云州对此进行阻拦。
云怀远对于这件事情?本想端着袖手旁观的态度,这场风波无论是魏相得手还是小皇帝成功,他都觉得没有什么太大分别,云家依然是稳坐云州不?可撼动,坐山观虎斗,这本也是他云二爷惯有的乐趣。
那个孩子在哪里他当然知道,但他决定缄口不言,任由这两大势力拼杀,他在最后对占上风的那一派略施援手,这样便足够了。今日这样讲话摊明了讲给安阳听,无非是他想替某个小丫头讨回她受的委屈。
让她受这样委屈的人,他必定要?替她百倍索回来。
他看惯的世情?冷暖,对于她大姐那样的女子,最?大的惩罚便是让她心心念念之人离她而去,正巧,如今那秀才迫不及待的要?攀上安阳这根高枝。
他不?过是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
安阳的神色渐渐沉凝下来,方才寒芒一现的杀意也被收敛,她又换上了那迷离的笑?:“世子真?是用心呐,本宫倒有些羡慕那个小姑娘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云怀远的手指在桌上叩了两下,笑?道?:“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是他愿用此生来珍爱的小丫头。
话已至此便是多说再无益,云怀远起身道?:“云某便不耽误公主了,先行告退。”
“诶——”安阳探手去捉住了云怀远的手,手掌在他手背轻抚,极细腻的触感,安阳眉眼带笑?地说道?:“世子爷真的不?考虑与本宫贪一晌之欢?”
云怀远将手从安阳手中抽了出来,温存地道:“谢公主厚爱,云某担当不?起。”
说完便离了,仆从自外进来对安阳拘了个礼,问道:“公主现在是要出门了吗?”
“嗯。”安阳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慢慢向外走了去,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妥,是端庄的皇家仪态,突然窗外一声清脆的啼鸣,安阳顿住了脚步,抬手微微推开了走廊的窗,云州的春色便映入她水雾迷蒙的眼中,像是笼罩了一层烟雨。
她想起那一日见到秀才的场景,河畔柳下,青衣的秀才折了枝柳,面如冠玉,狭长的眼中尽是春风。
啧,真?是长得一副好相貌,怪不得他家中那个娘子对他痴迷至此。
安阳不咸不淡地想着,不?过有着好相貌的男子她见得不?少,秀才算不?得出挑,与她公主府中储着的那几个顶尖的美人相比,还是淡了那么一点。
可最有趣的是,这秀才竟然妄想着通过她来让自己的满腹才华得以展现,他难道不?知道一入安阳公主府,那他这一生就算毁了,自此陷入万劫不复吗?
想到这里,安阳不由自主轻笑出声。
仆从有些疑惑地问道:“公主怎么了?”
“嘘,”安阳抬起食指来,搁放在唇上,弯起的眼在阳光下有几分少女的天真俏皮,她压低了嗓音,道?:“真?是一场好戏呢。”
云怀远从驿馆门口出来后策马而去,并没有觉得轻松,而?是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另一场风波诡谲的阴谋中,但是无法,云家要想继续兴盛下去,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事?情?。
远处钟陵骑着马而来,见到他后大声喊道?:“二爷!不?好了,晋嘉少爷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灰溜溜滚过来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