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县令眼睛登时睁大了,忙摆手:“什、什么?长吉,你刚刚说什么?”
长吉倒是十分冷静,回答道:“我说,我娘死前,不是给我爹倒了杯水给他喝吗?里面放了耗子药。”
“这、这是杀人啊!”人群里有人低声道。
“杀人怎么了?反正长吉她娘也死了。她这是气不过,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不是拉垫背的。”长吉开口,解释道,“我娘知道,她一死,我爹没两天就会赌瘾犯了。把妮子卖了,把我卖了,都是迟早的事!所以她,宁可我们两个姐妹父母双亡,从此自生自灭,好歹还有一点生的希望!”
“狠人啊!”
“什么狠人!”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叱骂道,“不是她的丈夫不当人,她至于这样吗?!”
“就是!长吉的娘做错了什么,要一辈子跟个赌鬼男人生活,然后被卖到妓院去?”又是一个清脆脆的女声。
一时间,人群里有些纷乱。
“我看这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姓葛的,还是读过书的,居然奸尸!长吉他爹卖妻子不够,还要连刚出生的女儿都卖!少了你们男人,我们女子生活都会好上许多!”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回头去看是谁说的。
冷练如看过去,待看清说话的女子是谁时,英眉皱了皱。
这是一名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一双新月眼,看着就古灵精怪。此时鼻头微皱,红唇嘲讽地上翘着。她一脸的精明,在丫环的保护下,和身旁人隔开了些距离,说话却是利落有条理。唯一不协调的,是以她这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做妇人打扮,似乎真的早了一些。
此时,人群里的女子听了,都纷纷附和点头。
被一同骂了的乔县令,此刻倒也没有不悦,只是略带尴尬地咳嗽几声,眼见压不住场面,拿起惊堂木就是一拍。
“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那精明的女子轻哼一声,眼睛落在长吉身上,眸光才柔和下来。
乔县令看向长吉,叹息:“原来,你是想到自己的身世,才上吊的!”
长吉看到妮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鼻头一酸,哽咽道:“是!那时候我崩溃了。我没了活下去的勇气。我想到我娘,想到她,世间女子的遭遇有这么多苦的地方,我不也是其中一个吗?!我一出生,我娘怕我爹把我这个赔钱货卖了去赌钱,所以让我女扮男装。我用男子身份过了这十六年,到头来无权无势还是要被人欺辱,无钱的烂好人,也要被人欺辱!”
“姐姐!”妮子把自己方才在舌尖来回滚了多次的称呼,终于叫出声来。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再也忍不住痛哭,“姐姐,你不要死!要死也带上我,我,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哎呀,别说死,”掌柜的在
长吉冲着掌柜一笑,承诺道:“我不会死了!我娘,她心里苦,没得选。所以她不得不抛下我和妹妹。我死了这一遭,看到妮子受苦却帮不了她,我才知道,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以后,更帮不了自己亲近的人。妮子,我是她唯一的依靠。”
大家纷纷点头。
掌柜喊道:“长吉,以后你还在我家酒肆里做工!工钱,我给你出三倍的!”
长吉眼里露出惊喜来。她原先以为,掌柜的知道自己是女子,必定不会留她做工了!没想到……
人群里那精明的女子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道:轮不轮得到这个掌柜的,还另说呢!
她一招手:“我家也还缺丫鬟,长吉你若是愿意,我也可以雇你,不,雇你们姐妹俩!”
此时,坐在上首的隶持之觑了眼这边,在看到那女子时,冰眸微动。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怎么,京兆府的人都放着好日子不过,到处乱窜了吗?
旁边的叶伤槐身子微微一震,隶持之当即看过去,就见叶伤槐原本塌下去的双肩同时向上一顶,伸了个懒腰。
回来了!
叶伤槐凑到隶持之耳侧:“怎么样,到哪儿了?”
隶持之右手一抬:“长吉自认了女子的身份。”
“哦!”叶伤槐点头,庆幸道,“那还好!还赶得上!”
隶持之没说什么。
一旁的冷练如听了这么几句话,一时没明白。她想了想,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叶伤槐的衣袖。
叶伤槐循力看去,见是冷练如,立刻笑靥如花凑过去:“冷大人,何事?”
隶持之眼见叶伤槐从自己这头蹿到冷练如那头,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他的耳朵已经开始发烫了。
叶姑娘她,对男女大防,似乎真的是从未放在心上过……
冷练如压低嗓音问:“方才,听到叶姑娘说还赶得上,是说葛全的事吗?”叶姑娘方才似乎睡着了,肯定是施了法去忙其他的了。
叶伤槐笑着点头:“对。”
“船到桥头自然直?”冷练如想起之前叶伤槐说的这句话。
叶伤槐点头:“船已经直了,就等船上的人下来了!”
这厢,乔县令看了看低声说着话的两人,又看看隶持之。隶持之回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乔县令如蒙大赦,立刻朗声道:“好了!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本官还在审案呢!刘长吉!”
乔县令手一指刘长吉,说道:“如你所说,你吊死一案是自己心绪不宁、情绪激动之下所为,是不是?”
长吉看了眼葛全,应道:“是,大人!”
乔县令又一指葛全,继续问长吉:“他的帽子,又是如何戴在你头上的,你细细说来?”
长吉想了想,说道:“帽子是放在我屋里的桌上,我并不知道是谁放的。”她看向葛全,又道,“月娘上了我身后,我既知道葛全与她那一段事后,心里气愤不已。不过,月娘在我尚未回神之时就已经走了,我来不及劝她。所以……”
长吉停顿一下,堂上堂下的人都竖起耳朵来听。
“所以我,决定自杀的时候,就戴了葛全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