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人皮面具

还没等揭去盖碗,她鼻子里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味,不由得掩住了鼻子。问道:“这是什么啊?”

“这可是好东西呢。”紫玉做出眉飞色舞的样子,揭开了盖碗。指着砂锅里的东西说道:“这是鹿胎。义王昨日打猎,猎到了一头母鹿。专门让人今日一早现杀了,取了鹿胎和鹿血,让给皇妃补身子呢。”

“啊?这也太残忍了吧?我才不要吃呢!拿走拿走!打死我也不会吃的!”

说罢就躲的远远的,任紫玉好说歹说,都只是摇头。眼看着砂锅里的鹿胎煲就要凉了,紫玉急得无法。此地严寒,一到冬天人们全靠吃些高热量的食物御寒。有钱的肥酒大肉,没钱的也要吃些动物内脏,油脂之类的,给身体补充能量。可皇妃倒好,除了那什么烤肉,别的一看见肉就哭丧起脸来。偏偏这义王别府,一到冬日,义王和应皇子隔三差五外出打猎,几乎天天都是野味。皇妃一听说这些,更是闻都不闻。搞得紫玉都有了心病了,一听见皇妃说不吃,心里就和猫抓似的。可皇妃不吃的东西,就是再说成什么她也不会吃的。紫玉只得叫雀儿都端下去。只是惋惜道:“可惜了义王的一片心意了。这鹿胎女人吃是最好的了。”

她这才忙问:“是不是就是鹿胎膏的那个鹿胎啊?”

紫玉一听有门儿,忙点点头。要知道皇妃好奇心重,什么东西只要能引起她的好奇,事情就好办了。是以紫玉才会做出那样夸张的表情。

“端过来我看。”皇妃果然说道。

紫玉忙让雀儿又把砂锅端了回来。

可皇妃一看之下又捏住了鼻子,可仍是眼巴巴的瞅着,要吃又不敢,不吃又舍不得。还是灵儿聪明,说可以让皇妃先喝汤。把鹿胎晾干了,放在瓦片上焙干,研成粉,日后用黄酒化了服用,一样也是滋补的。听到这个主意,皇妃才放开了鼻子。

能在王府里做厨子,那手艺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一份鹿胎煲做的汤色乳白,没有一点油腻。虽然闻着还是腥,可却因此有一种异样的香味。紫玉端起砂锅,小心的滗出汤来,倒在碗里。皇妃虽然一副吃毒药似的痛苦表情,可还是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下。紫玉后来才发现,不管再难吃的东西,只要说是可以美容养颜,皇妃准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伺候着皇妃吃罢饭,别的丫头都收拾的下去吃饭了,只有紫玉和雀儿留下来,忙着给皇妃打扮。

皇妃吃饱饭,困意又来了。东倒西歪的坐在床榻前的杌子上,紫玉让她抬头,她就抬头。紫玉让她伸胳膊她就伸胳膊。紫玉往她脸上抹东西,她就撑着脑袋不动。只有在她们揪疼了头发的时候,才叫一声。

总算听见紫玉说道:“好了,皇妃。你看看你有多美啊!”

皇妃的觉也醒的差不多了,就睁开了眼睛。却被镜子里的模样吓得差点跳起来,“什么鬼!”

“皇妃!”紫玉嗔道,“你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好好看看。”

说罢又端着铜镜又往她眼前凑了凑,让皇妃看清楚一些。老话说一白遮三丑。皇妃自病后一直卧病在床,风吹不着日晒不到,又每日保尸,养的一张脸白白嫩嫩的,再一涂脂抹粉,更是白的似雪人儿一般。

“啊!鬼呀!”皇妃又是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要往开躲。

“皇妃!”紫这才觉出不对,跟雀儿两个人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拉她。

皇妃却死命的挣脱着,要往床里面爬。被紫玉拉住后,闭住了眼睛,声嘶力竭的叫喊起来。

“皇妃……”雀儿胆小,看见皇妃这个样子又要哭了。

“快把那镜子拿开!”紫玉叫道。虽然又惊又急,紫玉还是没乱了方寸。知道皇妃这般跟那面铜镜脱不了干系。

“皇妃不怕,镜子拿走了,没有了。”

紫玉一边安抚着,一边扶着皇妃靠坐在床头,小心的护着,以防满头珠翠扎着皇妃。

皇妃只闭着眼睛。才刚有了一点的熟悉和安全感,被刚才镜子里的那张怪异陌生的脸抵消殆尽。她并不知道自己本来长什么样,但觉得肯定不会是那个样子。她确信。怎么去形容那种恐怖的感觉呢?就好像你忽然发现你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你从未见过的人。或者,感觉上,你还是你,但人却是另外一个人。就像是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面,行动思想都是你,但是身体不是你。这样说能明白吗?像是被包裹在人皮面具里面,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心里再膈应也不能除去。你感觉痒,挠的却是别人的身体,你洗澡,抚摸,触碰,都是在跟另一个人进行身体接觸。——一个跟你一样的女人。

皇妃又没命的嚎叫起来。

“皇妃这是又怎么了?”

恰巧应皇子来了,在门口听见声音,紧走两步进来问道。

紫玉和雀儿忙要施礼,被应皇子一抬手止住了,只是问:“皇妃这是怎么了?昨日夜里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啊,皇子。”紫玉此时看见应皇子,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忙说道,“今天一早吃饭时皇妃还好好的,就在刚才,奴婢们给皇妃梳洗完,皇妃突然就哭叫起来,奴婢们怎么也哄劝不住。”

“就是那面镜子!”雀儿道,“皇妃就是在照了镜子后,才……”

紫玉看了雀儿一眼,雀儿忙住嘴低下了头。

“镜子?”皇子道,“什么镜子?”皇子问。

“就是……”雀儿看着紫玉,见紫玉没有制止,这才过去把铜镜拿过来,递给皇子。“就是这面铜镜。”

皇子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没什么特别呀?再看皇妃,正拼命的躲开脸,像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和恐惧。

皇子盯着皇妃,好一阵没动。半晌才说道:“皇妃,不怕。有我在这儿呢。”

说罢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揽住了皇妃。

皇妃抬起满是鼻涕眼泪的一张花脸,看着皇子。嘴角向下一弯,又哭了起来。

“哦,不怕,不怕。”皇子忍不住轻抚着她,嘴里对紫玉说道。“把皇妃头上这些东西都取了吧,再换身衣服,洗洗脸。皇妃也折腾的累了,让她好生歇会。”

“可……”紫玉飞快的瞥了一眼皇子,低下头道,“皇妃今日要过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都成这样了,还请什么安?”皇子不觉提高了声音,转而又道,“老夫人那边你们就别管了,我自会过去说的。”

“是!”紫玉忙俯身道。使了个眼色,叫雀儿过去,两个人七手八脚的把皇妃头上,耳朵上,颈上的零零碎碎拆解下来,放在床榻边上的一个箱笼里面。

皇妃自己把绷得紧紧的发髻也拆散开来,甩了一甩头发,这才吁了口气。觉得略微好受些了。

床榻边的三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皇妃的举动。尤其是紫玉。这样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

“皇妃。”紫玉看了一眼皇子,小声的提醒皇妃,“要让奴婢重新为你梳头吗?”

一听说梳头,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面具一般雪白的脸,摇着头死命的叫了起来。

“可这样……”

“行了。”皇子打断了紫玉的话,“皇妃若觉着这样自在,便由着她吧。”

应皇子这些时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有关皇妃的传言。他根本就不信。只是有些不明白,皇妃一个闺中之妇,何以会引起如此滔天巨浪,让朝野上下震动不安?真是借机针对他?还是这皇妃本身确有什么邪性?可他看来看去,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皇妃就先歇着吧。我晚些时候再来。”应皇子站起身来。

“嗯。”皇妃扁着嘴看着应皇子,一张脸梨花带雨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知道了皇子跟自己的关系,再看他这样维护自己,不觉对皇子也生出依赖之情来。

皇子忍不住又道:“不怕,好好睡一觉,醒来便没事了。”

说完,对紫玉使了个眼色,就出去了。紫玉会意,忙跟着出来。应皇子直走到院中,看左右无人,这才问紫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紫玉便将一早起来的经过又说了一遍。应皇子听着跟刚才所说的并无二致,便问:“皇妃醒来之后没照过镜子吗?怎么照个镜子会吓成这样?”

紫玉想了想才说道:“皇妃醒来后一直卧病在床,便是能下地以后,也是一直贪睡,每日一吃罢早饭便睡着了,从不梳妆打扮,也没说过要照镜子,奴婢也就……”

“也不洗脸吗?”应皇子问。

“脸……倒是……每日都洗。”紫玉看着应皇子,不知道该不该把皇妃保尸的事情说出来。可这要说起来就话长了,皇妃的奇谈怪论实在是太多了。再者,紫玉从小给人做丫头,知道主子不问,下人是不可以自己乱说话的。尤其应皇子此时脸色冷峻,她更不敢多嘴了。

说到洗脸,应皇子想起来,又问火炉上的水盆是怎么回事。紫玉便照实答道,说皇妃说屋里干燥,让在炉子上放个水盆,蒸些水汽。

“皇妃这是听谁所说?”应皇子惊讶的看着紫玉,说完才觉得肯定不会是她们。都是祖祖辈辈在这里长大的,怎么会觉得干燥。可皇妃也是祖辈都在这里的呀?于是他问,“皇妃未出嫁时也是这样吗?”

紫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见应皇子半晌不说话,紫玉不由抬起眼偷偷看了看。却见应皇子微微张着嘴,似是怔住了。她正想着该说点什么,却听应皇子极快的说道:“你们好生照顾皇妃,把那面镜子拿到外面去。还有屋里所有能照的见人影的东西,都拿出去。我一会儿会请胡太医过来诊脉。”

皇子一出内院,就赶紧打发人去向义王禀报。义王本就准备让胡太医来府一趟的,闻听皇妃好端端的又发起疯来。赶紧就让去请胡太医。

胡太医虽是称病在家也听说了皇妃的事。可他只当是谣言。死活不信。人是他亲自看过的。气绝身死也是他亲自下的诊断。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作为这英朝最具权威的太医,他如果连个死脉都能诊错,岂不是浪得虚名,枉顾了上至圣上下至朝臣这么多年的信任?还让他以后怎么在宫里宫外的走动?可此事越传越甚,不像是谣言。胡太医心里也不免有些不踏实起来。这一日正在家中跟夫人谈论此事,下人进来通报道:“老爷,东王府应皇子来了。”

“快快有请。”胡太医赶紧站起身来说道。随即也出来迎至门口。

“听说老太医前些时日也是身体欠安,不知现在可好?”皇子进门施礼后问道。

“皇子快请。”胡太医伸手扶住应皇子,请在上座坐下。这才说道,“只是老病复发。有劳皇子挂念。”

“听说皇妃已然醒过来了?”寒暄过后,胡太医率先问道。

“是啊,老太医。”皇子答道,“应祯今天正是为此事而来的,还请老太医再过府一趟,亲为皇妃诊治。”

“哦?”胡太医坐直了身子看着应皇子问道。“皇妃可是有哪里不好?”

“不瞒老太医,皇妃自醒来以后,一直懵懵懂懂的,像是谁都不认得了。应祯听说老太医身体欠安就没敢劳烦老太医,只让铺子里的大夫过府瞧了瞧。大夫们说是皇妃气血上逆冲坏了脑子,故一时有些记忆失常。过些日子自会康复。可皇妃当日便又昏迷了过去,醒来后,看着像是更厉害了。尤其今日,一时之间突然便又发作起来,看似异常惊恐。不知是何原因。”皇子对胡太医拱手道,“还得有劳老太医了。”

“好说,好说。”胡太医颔首道。“只是不知皇妃……体貌可有异样?”

“依应祯看来,体貌并无异样。”皇子道。

“嗯!”胡太医点头。心里的疑虑却更甚。遂起身说道,“皇妃病情紧急,老朽就不留皇子久坐了,还请皇子先行回府,老朽随后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