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美甲

就在行会首领选举后的第二天,正在票号里的应皇子,收到了赵府送来的讣告。上面只写着家父因病逝世,于三日后出殡。

赵承志真的死了。虽然不像红儿死时引起那么大的轰动,但是对应皇子来说,却不亚是当头一棒。

义王听到赵承志死了的消息,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讶。好像他早已算定了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应皇子当日就去了义王府,去向义王汇报。当选行首是毫无悬念的,无须多言,应皇子主要着重讲述了听闻赵承志之死后黄会长等人的态度转变,和二皇子的到来后,黄会长的反应。义王边听边蹙眉沉思,听应皇子讲到二皇子临走时看了黄会长一眼,而黄会长似是十分害怕,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关联时,义王点点头,看着应皇子的表情似赞许又似欣慰。看的应皇子心里一热,又有些惭愧。义王病了一场后,对应皇子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看着是淡淡的,不显山不露水,可这才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不是做给人看的。应皇子从小在冷漠的环境长大,有一丝善意,他都能感受得到。可这毕竟不是他自己观察出来的,被义王这样看着,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被义王看在眼里,觉得这孩子不得意忘形,心里更多了几分喜爱。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拂了拂衣袖说道:“嗯,你观察的很细致。二皇子贪财好色,光是皇子的那点月俸自是远远不能满足,想从商会里分一杯羹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以我对黄会长的了解,其一向喜爱攀附权势,能与二皇子拉上关系,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为何会表现出畏惧的神色?”

“会不会与赵承志之死有关?”应皇子猜测道。

义王沉吟着一时没有说话。习惯性的在地下踱了几步这才说道:“这赵承志死的也确实蹊跷。若是真如工匠行会的那人所言,赵承志应该是死了有些日子了,为何会在此时才发丧?又如那人所言,赵承志家人压抑着哭都不敢出声,怕人听到,为何这忽然之间又如此大张旗鼓的请人?”

“这也是孩儿想不通的地方。”应皇子道,“孩儿决定明日里去赵府里吊唁,届时再一看究竟。”

“可是和商会里的人一起前去?”义王问。

应皇子摇头。收到赵府的讣告,他并没跟商会里任何一个人通气。通气也没用,昨日里在商会里受到的的冷遇已经表明了他现在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估计去了赵府,他们对他的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明日去到赵府,只需和别人一样。切不可妇人之仁,有格外的表示。黄会长一个势利小人,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该如此对你。除非是关乎到生死利益。我猜想,他会不会以为赵承志之死是和你我有关?是以才会把你当成灾星对待。他若是如此想法,那赵府之人必定也会是这样。你若有所表示,倒显得心里有愧。”

应皇子当时虽然应诺,可第二日去往赵府的时候,身上还是带了一千两的银票。赵承志虽然也是行首,但其所在的工匠行会其实是最底等的,手下都是一些靠手艺吃饭的的匠人,包括铁匠木匠泥瓦匠,甚至裁缝理发匠等等等等,其实都是些受苦人。就是赵承志本人其实也就是个金匠,因此,跟别的行首还是有些差距的。赵承志住的地方也相对偏远,应皇子骑马走在路上,一路上看着路上的行人,不管男女都是一副懒洋洋不急不忙的样子。女人也是穿着大褂,撇着腿走着,嘴里磕着瓜子,一边东张西望。应皇子从小跟着老夫人长大,老夫人虽贵为诰命夫人,可每日里仍是早早起来,督促着丫头们打扫洒扫庭除,从不懈怠。义王更是每日都忙忙碌碌的。因此应皇子觉得人活着就该是这样。不管男女,不管年龄,都应该活的有个精气神儿。想着老夫人跟义王,再看看眼前的这些人,不得不承认人和人还是有差别的。

应皇子从未来过这一带地方,只是凭着义王指点的方向走着。大路还好,一下了大路,那成片的低矮的棚屋,没有一点规则的便道,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进去,只得下马问了回路。赵承志是这里的名人,他随便找了个人,便问清楚了。说赵承志是在五道巷,而这里只是二道巷。虽然还是费了些周折,应皇子还是找到了五道巷,一进巷子,就看见了赵府。

就算不是看着门上挂着的纸幡,应皇子大概也能认出赵承志的府宅。那是这一路走来,应皇子唯一看到的一座青砖瓦房,房高院大,十分的气派。此时院里院外是一片素白,却不闻一声哭声。只是在门上的人报说应皇子前来吊唁,才一下子哭声大作。应皇子走进院里,只见几个妇人匍匐在赵承志灵前,嚎啕大哭。其中尤以一位老妇哭的最为凄惨,只见她呼天抢地的,嘴里还一声声叫着:“我的儿啊!你死的好冤哪!你是替人当了替死鬼了呀!我苦命的儿啊!”

应皇子知道这是赵承志的老母,想上前见礼,可老人只是伏地嚎哭,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飞舞。应皇子心下一阵惨然,伸手要了一把纸钱,便单膝跪地。旁边有一个工匠行会的人在这里帮忙,见状忙道:“皇子不可啊!皇子如此大礼只怕赵行首生受不起啊!”

“诶!死者为大。”应皇子说着便将纸钱伸在灵前的火盆里烧着,嘴里道,“赵兄,你我虽只见过数面,但赵兄为人刚正,应祯记忆犹新。只是天妒英才,赵兄英年早逝,真真令人嗟叹。赵兄请放心西去,家中老小,自有应祯和商会同仁从旁照料。”

听闻此话,一旁的老妇哭的更厉害了,哭嚎道:“我的儿啊!谁照料为娘能如你一般啊!让为娘这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你好狠的心哪!”

应皇子见老妇人如此针对自己,只得匆匆告辞。

赵承志九岁的儿子送他出来。走到门口,应皇子看着尚在懵懂的孩子,犹豫再三,还是从怀里掏出那张银票塞进了孩子手里。

应皇子前往赵承志府里吊唁没有知会商会里的人,同样,商会里的人也没有人来招呼他。应皇子有心理准备,因此也没当回事。想着日久见人心。没过几天,商会里一位行首新铺子开张,他特地订了一个牌匾送了过去。可第二天就被人还了回来。又过了几日,王平博小孙子满月,他又送了一份贺礼,可人家压根儿就不收。王平博到底念着义王的情分,给出了一个理由,说是孩子尚小,折受不起。可别人送的礼物他却都收下了。

应皇子这时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要知道,这商会也属于是一个集体,商会中人但凡是有个婚丧嫁娶,都会互相宴请。尤其几位行首之间更是礼尚往来,把这视为同仁之间的一种感情维系。大家来自不同阶层,平日里又各忙各忙的,只有在这种场合才可以坐在一起。如果这个时候都不请你,就说明是将你排斥在外。

应皇子一时有些无措。刚接手义王的生意,正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下手。现在入了商会,面临的又是这样一个局面。他不由得想去向义王求教。可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既已接管了这一切,遇到什么问题自是要自己去想着解决,总不能大事小情都去向义王讨教。可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他一时还不得主意。关了铺子,回到府里,见偏院一个人都没有,撒子和大小麻花谁都不在。应皇子心里有事,左等右等不见有人回来,便叫来门上的人问撒子他们去哪里了。

“皇子还不知道吗?撒子他们这几日每日都去内院陪着皇妃跑步。日日都得天黑了才能回来呢。”门上的人回道。

“陪皇妃跑步?”应皇子惊异的问道。

“是呀!说是皇子吩咐的。”门上的人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丝毫不觉的此事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吩咐的?”应皇子更加诧异了。他怎么会吩咐撒子他们去到内院?还什么陪皇妃跑步,这不是胡闹吗!他心里本就烦闷,此时更是一阵火起,也不理那人,抬腿就去了内院。

内院屋里已经上了灯。有老夫人发话,皇妃现在是天是王大她是王二,想怎么就怎么,更何况上灯这种小事。再不用眼巴巴等着天黑了。应皇子在院子里就听见屋里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心里更是恼怒。一推门就进了屋。

现在的里外间是里外两间屋子是并排的,一进门是外间,左首或者右首是里间。可那时候的里外间却是直通的,外间在前,里间在后。里间基本上是不见天日的,有什么动静也传不到外面。常说的深宅大院指的就是这个。前面说过,皇妃醒来后,把外间屋进行了改造,摆上了椅子,几案,说是什么客厅。此时一群人,就聚在客厅里面。只见丫头们围成一圈,应皇子看不清她们在看什么。先看到后面的帷幔拉的紧紧的,一点也看不到卧室里面。火气就消了一些。可还是沉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天将黑了,一个个还围着这里,都不用做活吗!”

丫头们听见应皇子的声音,都散了开来。应皇子这才看见里面围着的正是撒子和麻花兄弟。还有皇妃。只见撒子跟皇妃面对面坐着,皇妃正在他手上做着什么。麻花兄弟两个站在撒子背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麻花,竟是一脸惊惧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小麻花一听见应皇子的声音,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一下扑在了应皇子的怀里,口中叫道:“皇子救我!”

“出什么事了?”应皇子忙问。

“皇子你看!”小麻花指着撒子的手说道。

应皇子一看,只见撒子刚被皇妃摆弄过的那只手,五根手指都是红艳艳的,活像是烫熟的大虾,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皇子救我!我不想变成那样!”不待撒子答话,小麻花一个劲的扯着应皇子的衣襟,口中直道。

应皇子见小麻花也包着手指,以为他也受伤了,忙要解开来看,却被皇妃一声喊住了:“别动!时间还不到呢。”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撒子的手为何会成了那样?”应皇子惊问。正要拉过撒子的手来看,却见撒子若无其事的吹着手指,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哎呀!你不懂!这是美甲!”皇妃拿过撒子的另一只手来,解着手指上包着的东西。应皇子这才看清原来撒子和小麻花手指上包着的原来都是花叶子。再一看大麻花手上也是,十个手指头都被包着。大麻花见应皇子看他,也举起两只手来看着,表情似哭又似笑。

“什么……甲?他们一个个大老爷们儿,这成什么样子?”应皇子也是哭笑不得。又对撒子他们说道:“你们不在外面做事,跑到内院里来做什么?”

“皇子你还说呢!”撒子翘着血红的手指,委委屈屈的看了应皇子一眼,说道,“还不是你让我们来的!”

“我让你们来的?”应皇子纳闷的问道,“我几时让你们来内院的?”

“不就是那日雨儿摔破头后,你说让我们每日来陪着皇妃跑步的吗?”小麻花接口说道,“皇子你怎么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应皇子这时才想了起来。撒子他们也真够听话的,他说过以后自己都忘了,可他们还当一回事记得。也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白天在铺子里,一到晚上那帮世家子弟就轮番请客,为他庆贺。日日闹到三更半夜。跟撒下他们只是每日匆匆打个照面,什么话都顾不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