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皇子说得对。二皇子虽是也在忙着宴客,宴请的却都是一些位高权重之人。诸如诸位大臣,几位国公,四王。便是有商界中人,那也是四皇子所请宾客的父辈一级。明显的跟三四皇子不在一个段位上。
“父皇年高,皇兄又羸弱。家事国事我等身为皇子都不能袖手旁观,当助一臂之力。”二皇子神情凝重的说道,“尤其我作为皇子之长,更应做出表率。诸位大人还请看在应铎一片忠孝之心,遇事多多提点照拂。”
二皇子说着双手抱拳,一一看过桌上之人。
“二皇子真是忠孝可嘉,我等自当尽心竭力尽犬马之劳。”礼王也抱着双拳,摇撼不止,口中说道。
“圣上能有二皇子这般殚精竭虑辅佐朝纲的子臣,真乃是天大的幸事啊!”信王跟着说道。
“岂乃是圣上之幸!也是国之幸!民之幸哪!”刘兄之父刘俊也道。
“是啊!是啊!”其余之人跟着附和道。
二皇子谦虚的垂首摆手,做出不敢当的样子。心里却是一凉。想不到他精心设计的开场白只收到了这些个阿谀奉迎之语。完全没有他预想的抛砖引玉的效果。非但没人就此说起太子,就连借机向他打听太子病情的也没有一个。二皇子本来都已想好了回答:哦,太子既是能出府上朝,想来已是渐好了。有劳各位惦念,应铎哪日见到太子,一定代为转达。——既得体又留下话头,还让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可是,根本就没有人问。非但如此,他最想争取的镇国公,两部尚书以及忠义二王还始终一言未发,一副隔岸观火状。
二皇子转而又拉起了家常,问候了义王的身体和礼王的父母,最后才又问镇国公:“上次在万寿节看见了绿冬,已然长成大姑娘了。想来镇国公已为其安排好终身大事了吧?”
镇国公膝下五子,下来又十几个孙子,就只有绿冬一个孙女儿,因此甚为疼爱,视为掌上明珠。以至于去围场冬猎都带着身边,而将其他男孙置之脑后。满朝之人都知道绿冬在老爷子心里的地位,都想借着结亲攀上镇国公这颗大树。
二皇子此话也算是投其所好。一直捻须不语的镇国公闻听此言,不禁一笑道:“冬儿还小,谈婚论嫁为时尚早。”
“诶!”说到这个话头,吏部尚书史进也来了兴致,笑着看向镇国公道,“绿冬姑娘跟我那犬子同年,算来已过了及笄之年。何来尚早。想必是镇国公爱孙心切,不愿她早嫁吧?”
“史大人操劳国事日夜忧心,怎还会有此闲暇,将此等琐事牢记不忘?莫非是跟镇国公一般舔犊情深?亦或是别有居心,早对镇国公的掌上明珠起了不轨之念,想着跟你那犬子结为秦晋?”刑部马大人边说边笑,看着众人道。“史兄你可要想好了,若真是如此,你可就成了镇国公及我等的晚辈了,日后再在一起饮酒,须得先向长辈敬酒请安的。”
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哄笑。
史进涨红了脸,说道:“镇国公劳苦功高,便是尊他一声长辈也是应该的。有何可笑?”
“既是如此,那今日便先给镇国公斟一杯酒,权当盟约。我等亦可从旁作证,不怕镇国公到时候抵赖。”忠王也跟着起哄道。
“便是镇国公抵赖,还有我们这些个做长辈的,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说得对,我们断乎不能坐视不管。”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是一片笑声。
二皇子提起绿冬,是听闻圣上有意将绿冬立为太子妃,并且此事也得到了镇国公的认可。故想以此打开话匣,引得众人说起太子。没想到镇国公根本不接这茬儿。眼见得场面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二皇子只能是跟着苦笑。心里暗骂一声老不正经。这些个王公大臣,别看平时一脸正经,威严庄重。私底下开起玩笑来,一个比一个没正形。看来今天这点银子又算是白花了。他还是道行浅哪!还以为稍一提叙,众人就会将各自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哪知道这些个老狐狸个个都讳莫如深,只字不往这上面提。他纵使再心急也知道他是断不能先提及此事的。只能就此作罢。
起身出去结账。却见义王正从柜台边过来。义王自病后一直沉默寡言,是以二皇子根本没注意到他出来。便问:“义王这是?”
“没有什么。二皇子请回吧。”义王边说边将找回的碎银放入袖中,恭敬伸手请道。
“你这是……”二皇子这才明白过来,心里顿觉轻松不少。要知道他这个堂堂皇子也是吃官饭的,月月靠着那点月例支应开销。以前还不觉着什么,反正在宫里有吃有喝有穿,没什么花销。可现在出宫交际,人情礼仪,样样都需要用钱。免不了时常也会捉襟见肘,陷入窘困之境。义王此举,虽不是雪中送炭,但也是救了一时之急。当下握了握义王的胳膊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就不虚言客套了。不瞒义王,这几日日日宴客,我这囊中早已是……”
说到此处,不觉摇头叹息。
“皇子们也委实过于清苦。”义王甚为有感,说道。“在下等即便想为皇子们……,可也知道圣上的规矩,故此只能在此等小事上略尽绵力。”
可二皇子却又正色道,“只是父皇最恨贪腐,我等身为皇子岂可明知故犯?今日义王垫付的饭资,他日自当加倍奉还。”
“那是,那是。”义王也不多言,只躬身相请,让二皇子走在前面。
谦恭又不谄媚的态度,让二皇子颇为快悦。他知道义王的城府,也知道这是个老狐狸,可还是有些动情,伸手邀义王并肩同行,义王却坚辞不受,说自己要去解手,稍后才回到席上。
自仁泰茶楼灭门案后,义王算是低调他妈给低调开门——低调到家了。逢人相请,能推的则推,实在推不过的,去了也是面色肃然,装聋作哑,尽量隐形。从不回请,更别说主动请客。朝中之人知他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便也不以为意。有谁宴客照例是四王一起。
回到家里,也是闭门不出。并不是不敢轻举妄动,而是连足智多谋如义王,也一时没了主张。不知道该如何举动。想来圣上对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这义王府里里外外都是圣上的眼线。如此高压之下,他还能怎么做?做什么?义王谋事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无力气馁。他倒不是怕生死,不成功便成仁,他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打算。可不能连累别人,更不甘心就此丢下筹划了半辈子的事情。他不甘心!每每想到有一日可能会被处死,他就感到切齿的心痛,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他恨不得立时就冲出去宰了那个狗贼,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上。就因为他坐在了那把椅子上,便可以轻易决定别人的生死命运,或者让你生不如死。想到此处,义王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生不如死。这就是他现在的状态,死对他来说倒是一种放松,多少年来绷得紧紧的心弦终于可以松懈下来,内心根深蒂固的恐惧紧张统统化为乌有。可他不能死。再大的恐惧再大的困难都得背在身上,不到死的那一刻,不能放下。其实到了他这个年纪,什么金钱权利都不在心上,他只是想拉下那个狗圣上,将他的一切据为己有,让他也尝尝自己尝过的滋味。能让他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的,就是自己的这一腔仇恨。每每想到自己守着这家财万贯却要跟个苦行僧似的过活,就更加深了这种仇恨。他不敢享乐,生怕沉溺其中会让仇恨淡薄。他这辈子就看上过那么一个女子,却让人活活拆散。是,他最后又把她还给了他,可那却是一种羞辱。让他知道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就可以予取予夺。哪怕是别人的妻子。
是,苏氏就是他尚未过门的发妻。两家早已下过聘礼,定好了冬日便成亲,这是满朝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圣上他不该始乱终弃,又将大着肚子的苏氏赐还给他。就像穿过的一件旧衣服,玩过的一件破玩具。让他成为满朝文武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话。还让他养育他们苟合生下的野种。他也是铁骨铮铮的男人哪!试问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般奇耻大辱?
只是,没想到筹谋了这二十几年,到头来只落得个满盘皆落索。纵使义王意志坚定,但凡有一丝希望就绝不会放弃,现在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他已是花甲之年的人了,对人对事,都多了一些宽容和懈怠。苏氏在他脑中也仅剩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算了吧。义王长舒一口气。这三个字最近时常出现在他脑海。每次想到都会一阵轻松。便是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尚在高堂的老母。总不能让老人在古稀之年还跟着他受牵连吧?还有……
想到此处,义王霍然坐了起来。刚刚舒展开来的面色,又紧绷了起来。茶楼灭门惨案,是否并非像他想的那样,只是个警告,而是以为他去茶楼便是去跟茶楼的人接洽?否则真正跟他接洽的人怎会安然无恙?
义王起身在地下急速的转起圈来,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的有道理。
第二日一早,义王便大开府门,站在门口左右四顾一番,方施施然步行出来。已近末暑,天气酷热,但早晚却甚为凉爽。义王身着一件家常的麻纱长袍,千层底布鞋,更觉清爽宜人,身轻如燕。
走出巷口,也不看左右,信步前行,边走边看。就像街上任何一个闲来无事逛街消磨时间的人一样。
走到一个卖早熟梨的摊贩前面,拿起一个梨嗅了嗅。借着挑梨,余光向后面瞟了一眼,看见一个身影飞快的一闪,躲在了一个卖布头的货摊后面。
义王冷冷一笑。对卖梨的老头说道:“给我来两斤。”
“好嘞!”卖梨的老头高兴地说道,忙着称梨,嘴里也不闲着,一边说道,“算你老识货!我这梨呀,就种在庄稼地边儿上,肥啊水的什么都不缺。个个儿水甜!保你吃了还想吃。你瞧好了,高高的二斤!”
说罢,把堆着梨的秤盘递在义王面前。
“这,这,这怎么拿啊?”义王摸着身上道,“有没有个筐来装上?”
“我说这位大爷可真会说笑!”老头看看四周的小摊贩,又看着义王,取笑道,“莫非你买我二斤梨,我还得给你再搭个筐不成?”
周围的摊贩齐齐哄笑起来。
“那我怎么拿呢?”义王急道。
“你出来买东西自己不带家什?”
“撩起前襟兜着走呗!”
“一看你这样儿就不是个诚心的买主!”
“说不定想借着买,蹭老高头两个梨来吃。”
不等卖梨的老头开口,周围的摊贩就七嘴八舌的说道。
义王从来没有亲自买过东西,再者今天也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来,自然什么都没带。此时被人围攻,难免发窘,恨不得立时回去叫家丁把老头的梨尽皆买去,让这些有眼无珠的人看看。
“罢了,罢了。”倒是卖梨的老头说道,“我看这位大爷穿着体面,也不是那等下三滥之人。若是口渴想吃梨,便尽管拿一个去。自家地里的东西,也没什么本钱。吃一个也无妨。”
说着捡了一个大梨递给义王。义王那里肯接,拂袖而去。
闹了这么一出。义王对自己的这个决定倒来了兴趣。怪不得历代圣主明君皆好微服私访。看来这民间风土真是大不一样。街上的人虽然衣着破旧,可却悠然自得,看着竟像是比他还惬意。以往他见了这等人,都是皱眉掩鼻,避之如同蝇虫。现在看来,这山野村人也未必就都是刁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