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国家兴亡

从风水的角度上来说,朝歌是一个最合乎风水学的宝地,依山傍水,坐北朝南,四周森林田地围绕。只是傍的水有些偏僻,不在正南,而是在靠西南方向,有一处入海口。因为海边风大浪急,又无可耕种的田地,因此习惯以农牧业为生的英朝人都以此处为外邦,并无人来此居住。可这一天,一向渺无人烟的海边却突然来了一群人。马车停在远远的岸边,这些人都下了车徒步走在沙滩上,沙子又滑又湿,让走惯了硬地的他们走起来十分吃力,踉踉跄跄的。为首的一个人险些滑倒,身边的人忙扶住了,小声道,“皇子小心。以下官所见,皇子大不必亲自前来。来者只是使臣,只需下官们在此迎候即可。”

“诶!”二皇子就势扶着那人的胳膊,仰慕的看着停在远方海面上的船舰,嘴里说道,“来者是客,不可怠慢。何况这些洋大人都是专程为我而来。我岂有托大不来之理?”

“是是。”那人躬身答道,“这也是皇子得上天庇佑,竟能招来洋大人从旁相助。这里海天相接一眼望不到边,若不是有船舰在此,那些洋大人简直就如同天兵下凡。皇子得此神兵,太子宝座岂不是唾手可得?”

“这便叫做得道多助。”另一人道,“也是皇子贤德,是以才能得此助益。”

“皇子贤德!”众人齐声颂扬。

“罢了。”二皇子掩不住的一脸得色,却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一摆手说道,“这也是你们慧眼识人。只要你们一片忠心,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他看着远方那巍峨的船舰,不禁用手抚着下巴奇道:“据钟离所言,此船皆为纯铁打造,重达几百万斤,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置于海面,怎么就能做到漂浮不沉呢?这洋大人还真是神通广大。”

“皇子所言极是。”身边人道,“我们丢一块小小的石子,都是立时就坠底不见,更何况这样大一个铁家伙。”

为了印证自己说的话,那人随手从地上捡了一块鹅卵石,发力像海中丢去,石子果然应声坠入海中。

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眼看着日头偏西了,船上仍看不见一点动静。海边本就湿冷难耐,全靠着正午的太阳照耀着,他们才不觉得冷。如今太阳一西斜,身上马上就有了寒意。二皇子裹紧了大衣,揉了揉发花的眼睛,两条腿已经麻木的没有一点知觉。身边的幕僚再三劝他回马车上稍作歇息,可二皇子总觉得洋大人马上就会下来,想让洋大人看到他礼贤下士满满的诚意。因此一等再等。正在支持不住的时候,看见船上丢下一件东西来,他以为还是眼花,这时听见身边的人一起叫道:“来了来了,洋大人下来了。”

这才看清先丢下来的是一个皮筏子,洋大人顺着悬梯一一下到筏子上,然后划着桨朝这边过来。

二皇子忙整整衣服,挪动了一下像两截木头似的双腿,摆出礼贤下士的天子之姿,恭迎洋大人上岸。

筏子一次能坐四个人,来回跑了四趟,才将洋大人全部运送上岸。二皇子做足了准备,等着他们前来请安。谁料上来的洋大人只是看西洋镜一般看着他们,互相低语着,不时发出一阵窃笑。

跟二皇子同来的幕僚觉得洋大人这样做很失礼,互相交换着目光,可二皇子却仍是一副大度的模样,身子绷得挺直。其实二皇子已经十分矜持了,按捺住了主动上前向洋大人们问好的冲动。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拨人上了岸,给二皇子和洋大人牵桥搭线的游士钟离也跟着上来,一溜小跑来到二皇子身边,躬身施礼。这又引得洋大人们一阵笑声。

“钟离!这些洋大人见了皇子怎么也不行礼请安?”二皇子身边的一个幕僚小声呵斥钟离。

“哎呦我的大人!”钟离压低了嗓子回道,“在人家洋大人那里,根本就没有行礼请安这一说!”

“他们是他们,眼下这是到了我大英朝,自然是要入乡随俗,遵循我大英朝的礼节。”幕僚道。

“可洋大人这一路走来,历经了好些个国家,都是如此。”钟离道,“再者说,洋大人可是来和皇子商量大事的,大人们就不要在这些小节上过多纠缠。”

“钟离此言极是。”二皇子干咳一声说道。“正事要紧。你去跟洋大人们说,就说洋大人们舟车劳顿,车轿已经备好,就请洋大人们上车先回驿馆歇息。有事明日再议。”

钟离应了一声,回去就跟洋大人们滴里咕噜的说了起来,一边说一边还回头看着二皇子,洋人们也随着他把视线都投向二皇子,二皇子不由得挺了挺胸。

“这钟离竟然也能说洋大人们的鸟语?”幕僚甲奇道。

“洋大人们就是钟离引来的,他若不会说鸟语,洋大人们怎么能明白他的意思?”幕僚乙道。

“这钟离看着也是我大英朝之人,他从哪里学来的鸟语?”幕僚丙道。

“你们这就有所不知了。”二皇子一笑道,“这钟离确是我大英朝之人,只是从小就游走四方,搜罗各地的奇珍,然后高价售与异邦,以从中获利。是以不只会洋大人的语言,还会很多地方的日常俚语。”

幕僚们纷纷点头。都知道二皇子与钟离也是以此结缘的。二皇子偷偷从宫里倒腾出了好些顶级国宝,都是出售给了钟离。他们不知道的是,钟离将二皇子倒腾出来的这些个东西都卖给了洋人,洋人们最好的就是神秘东方的这些奇珍异宝,看着这些精美绝伦的瓷器,玉器,薄如蝉翼的丝绸,……萌生出了更大的贪念,不再满足于一件一件的收买,而是想要掠夺式的将这些宝贝尽揽与自己囊中。而钟离也知道二皇子的处境,于是就从中牵线搭桥,让洋人帮助二皇子登上皇位,作为回报二皇子会将国门大开,由着洋人们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他自己也可以借此机会大捞一笔。

朝歌来了洋人。这成了一大新闻,在街井市集流传。刚开始时,人们都涌向驿馆,围在门口,等着看洋人。看到的回去无不是大肆炫耀,说洋人如何如何高大强壮,如何走起路来膝盖不会打弯。说洋人的狐臭如何恶心,又香又臭的。就连绿冬也追着三皇子问,是不是洋人的膝盖没有长波罗盖儿。可到了后来,洋人们待得时间久了,每天都能见到,人们也就习惯了。在洋人直着舌头跟他们说:“你们好!”的时候,不再呆若木鸡,或者害羞带怕的一扭脸儿,而是也会躬身点头的回一句,“洋大人好。”

洋人们是阴历的十月来到朝歌的,一直住到将近腊月还不见离开。人们便说洋大人们是要在这里过年的,有的人说,这天寒地冻的,洋大人们的船一定是在海里冻住了,得等到来年开春儿,冰消雪融,这才能离开。反正不管是哪个说法,人们都能接受。他们觉得洋大人挺好玩儿的。说话走路那样笨拙,小孩子甚至跟在后面学着洋大人走路,洋大人也不恼,跟着人们一起笑。

三皇子就住在驿馆,因此皇妃不用出门就能知道洋人们的一举一动。只是三皇子听不懂洋人们说话,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这里的。皇妃跟应皇子说起来,说这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洋人一向掠夺成性,他们到了哪里,必然会将那里劫掠一空。

“你怎么知道?”应皇子奇怪的问道。

“我……”皇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可她就是知道,“反正就是知道嘛。你们还是要小心一点。最好派人守在驿馆,监视他们的动向。”

“我们现在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顾得上那些洋人。”应皇子笑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皇妃对应皇子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大为不满。

“你还是先准备好自己的生日吧。”应皇子道,“客人的名单可拟好了?”

皇妃闷闷的点头。还是觉得应皇子不该这样无动于衷,这可是国家大事嗳!应皇子怎么没有一点家国情怀呢!

家下人忙了好几天,皇妃也忙烦了,好容易这才到了生日这一天。一清早天还没亮,就被应皇子叫醒。紫玉早候在门口,一看见里屋的帷帐拉开,就忙进来服侍着皇妃梳洗完毕,换过一身鲜艳的裙袄。皇妃随应皇子出来祭拜天地,院子里早备好了香案,两人上前焚香行礼,祝祷了一番。又来至西府,给老夫人请了安。这才又回到东府,丫头们都一一磕头拜寿。闹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皇妃虽然累,可也喜欢这样的仪式感。又有谁不愿意这样被人重视,受人敬重呢?受礼毕,应皇子便去铺子里了,皇妃草草吃了些东西,便开始美容洗发,为晚间的宴席做准备。

今天请的客人还是以平日里聚会的那些人为主,只新添了两个人,一个是朝中孙大人之子,户部员外郎孙文中以及其妻孙氏,另一个是刑部马如明及其夫人马氏。当初决定请这两个人之时,遭到了应皇子的激烈反对,应皇子坚决反对皇妃跟朝中大臣的家属产生关联。可皇妃却觉得自己打开门做生意,总不能还挑肥拣瘦,先问清对方是什么家世再看做不做他的生意吧?不跟官员家属打交道,她去哪里找那么多有钱人去?就光是你们商会的那些个抠搜老头,哪个能舍得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去做美容?再说了,她作为店主总不能厚此薄彼,一样的亲戚两看待吧?别的会员都请了,就不请她们俩个,这也说不过去嘛。

应皇子说不过她,只得依了。

皇妃虽然坚持己见,但也知道应皇子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在席间牢牢把握着谈话的基调,一听见男人们把话扯到各自的工作上,就赶忙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引着他们说到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好在洋大人到来是如今大热的一个话题,人们各自说些独有的有关洋大人的见闻,再互相议论一番,场面上始终保持着热烈的气氛。马如明跟应皇子在刑部就已经熟识,为免人们觉得应皇子跟马如明有什么内情,皇妃特意把马如明夫妇安排到了他们的对面。马如明铁面判官果不虚言,在席上始终板着一张脸不大说话。皇妃倒也不在意,不说话总比乱说话强,她请他来本来也不过是看着大家都是拉家带口的,让马氏和孙氏独自前来不大合适,也没想着要跟他怎么样。可就在大家又议论起洋大人的来意时,马如明突然说道:“洋大人是二皇子请来为圣上祝寿的。”

“啊?”这下皇妃也吃了一惊。前几天她还听应皇子说起二皇子,说他这么长时间不露面,不知是在做些什么。原来他竟然是跟洋人勾搭在了一起。只是不知道他身在深宫,是怎么跟远天远地的洋人联系上的?可她也没开口相问,知道有比她着急的人。

“这二皇兄不是在宫里跟着姚老先生闭门修学吗?怎么会跟洋大人牵上线的?”开口的是四皇子,并不是皇妃以为的绿冬。

“具体的情形下官也不大清楚,只是今日听户部的人说起,要为洋大人祝寿做准备。”马如明简单说道。

“那我到时候就能亲眼看看洋人长什么样了。”绿冬道。她是大小姐,自然不能跟平头百姓一样,挤在驿馆门前围观。而且可能出入的时间跟洋人们的时间有差距,因此满朝歌的人可能都见过洋人了,只有她跟皇妃还未见过。

“臭哄哄的,不见也罢。”封氏说道。封氏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虽然神态还是一如往日的倨傲,可皇妃却看出她的眼神之中有了几分软弱,不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