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更来生再许

深山,人迹罕至之处。

本该是猛兽横邪祟频出的地方,此时却传来笑谈声。

“怜欢,你别动。”沈白捧着一个自制的粗糙花环,就往盘坐在草地上半人半蛇的美人头上戴去。

“真好看。”他笑眯眯的,欣赏了一头戴花环的美人。

早已熟悉的蛇尾缠住他脚腕,尾巴尖还蹭了蹭他小腿,是亲昵至极的姿态。

小鹿卧在不远处的树休息,虎崽跟在沈白另一侧,『毛』茸茸的大脑袋蹭着腿不愿远离,一个多月不见,虎崽又长大了一圈,但还是那副小孩子一样的心『性』,一点百兽之王的威慑力都没有,只知跟着他走。

衣摆被粗壮的爪子不断扒拉,沈白只得抱起沉甸甸的虎崽,笑着抱怨:“你好重啊,长这么大了还要抱,羞羞脸。”

虎崽暗金『色』的眼睛眨了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颤音,咕噜咕噜的,什么都不管,脑袋蹭着他巴撒娇。

圆圆的耳朵还一抖一抖的,让沈白忍不住轻轻捏了它耳朵。

还不到晌午,深山里有树木遮挡,会儿不算太热。

虎崽太沉了,沈白抱了会儿就将它放在地上,刚直起腰就被脚腕上的尾巴猛然拽向旁边,跌入美人怀里。

“怜欢。”他皱起眉以示不满,可在看到美人的笑脸后又忍不住笑起来,才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跟怜欢生气。

“要不要妖丹?”美人将他箍在蛇尾和怀抱里柔声问道。

沈白摇摇头:“不了,会儿还不热。”

前几日酷暑难熬时,怜欢吐出妖丹让他吃去,或许是因为蛇类的原因,将那枚妖丹吞肚后,热意就被驱散了很多。

两人抱在一起轻吻对方,谁知怜欢忽然抬头,往远处去。

沈白不解,也顺着目光往那边,耳边传来蛇尾拍地面的沉闷声响,他更加疑『惑』:“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道刺目金光破开树林,有白『色』『迷』雾凭空涌现,又挡住了那道金光。

不用说沈白也知道是有人来了,金光中蕴含着强大的法力,让他妖力都有些受阻,可见那个法器的厉害。

“退后。”怜欢沉声说道,同时将他挡在身后退了几步。

当金光和一道凛然剑气破开『迷』雾之后,美人在瞬间化成一条巨蟒,蛇头高昂在空中,暗金『色』的竖瞳盯着闯进深山中的道士。

道士手中握了枚黑『色』鳞片,正是借着鳞片上的气息,掩住了他二人的踪影,待离这里更近后才被发现。

沈白被它挡在后面,如此庞大的蟒躯还是第一次见,盘踞在这里宛如一座小山,他惊讶不已,连最细的蛇尾都是原来的好几倍粗。

不知道来的人是谁,能让怜欢直接变成样,他心惴惴不安,于是脚运气妖力,从巨蟒身侧偷偷看了眼。

一大一小两个道士,大道士胡须花白,小的那个上去只有七八岁,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然而沈白看着小道童愣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个小道童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种熟悉感和以前的那几个人不同。

无论龙厉还是宗珩,甚至是那个怜欢的恶霸,都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自禁就觉对方不会真的伤害自己,甚至连宗珩的笑容都和怜欢很像。

小道童也见了他,满脸都是惊喜:“白白!”

连嗓音都是熟悉的,仿佛一秒就要说出其他话,可具体是什么,他想不起来。

小道童身上散发出一阵微弱的白光,不仔细都发现不了,空气中一股无形的力量冲着沈白而去,悄无声息。

然而在即将回归宿主身体之时,一条粗壮的尾巴“啪”的甩向空中,小道童一个趔趄,惨白着脸往后退了几步,捂着脑袋一脸痛苦,数据震『荡』的滋味并不好受。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法阳手中的金光镜飞向空中,散发出万道金『色』光芒,宛如天上的太阳,威严不可侵犯。

道长的话惊醒了沈白,他心道不好,人是来除妖的,为一个妖怪,对这种事他当然会惧怕,尤其天上那面镜子,被金光照到的地方,连皮肤都生出一种灼烧感,又疼又烫。

巨大蛇躯挪了挪位置,熟悉的妖力将他推向后方,金光就再也照不到他。

法阳看着黑『色』蟒妖周身笼罩的杀孽气息,并非他之前所想,是个杀孽极深的邪物,又想到山掌柜所言,十年它都未曾出过深山,也并未犯下过罪责,于是开口道:“孽畜,若你束手就擒,我便放你一马,收你五成妖力驱回妖魔域。”

他深知对方妖法高强,若是只驱逐到妖魔域,时日久了,恐怕会成为一方大妖,届时要是留恋人间繁华,重入凡间恐怕会带来更大灾祸,收取五成妖力便是对策。

然而巨蟒并不理会他的话,不等他说完就发起攻势。

法阳修多年,并非浪得虚名,他师承高人,悟『性』又极佳,一人一妖斗起法,霎时间山摇地动。

沈白颇为紧张,心都提了起来,根本无暇考为什么那个小道童认识他的事,只期盼着怜欢能够赢道长。

完架后,若是那人讲理,他就告诉对方,他们在山里从来没有害过人,甚至都很少山,就算是道士,也不能杀无辜的妖不是。

到道士节节败退,他眼中不禁生出一丝希望来,然而巨蟒攻势更快,獠牙外『露』,要就要将道士吞进肚中。

吓沈白一个激灵,连忙出声阻拦:“别吃人!”

他站在地上,和巨大的黑『色』蟒蛇比起来十分纤细弱小,身躯连粗壮的蛇尾都比不上,声音更是细小。

然而巨蟒在瞬间停。

法阳不是没有后招,同样听到了沈白的话,心便是一声叹息,花妖倒是心善。

他飞身立于树梢,和巨蟒分开了一段距离。

手中悄然出现的降魔剑他原本打算在被吞去后使用,现在倒是不成了。

不过他也知道,巨蟒没有吞了他,也是察觉到降魔剑的存在,并非完全是因为花妖。

“孽畜,我问你,回还是不回妖魔域?”他沉声问道,想给条蟒妖最后一个不杀它的机会。

妖魔域?

个名字让沈白再次陷入不解中,他回想着那本书的剧情,可始终都没想到什么地方会叫这个名字,妖魔妖魔,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

他想的并不错,妖魔域里终年不见天日,与凡间的繁华全然不同,嗜血妖魔横行,争斗不休,对凡人来说宛如地狱,而且不止是凡人,任何一个小妖踏进去,若是没有保命的手段,很快就会沦为其他妖魔的口粮。

他也并不知道,巨蟒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见过那里的混『乱』和残忍,连一丝太阳都没有,常年刮着邪风,它在人间的青山绿水里找到小花妖,自然不肯让小花妖到那种地方生活。

“道长,我们没有害过人。”见一人一妖暂时没有开,沈白大着胆子出声,抬头向树梢上的道士喊道。

“从今往后我们只在深山中生活,不山惊扰凡人。”他试图让对方放他们一马。

法阳却是一声叹息。

他也知蟒妖十年来从未下过山,可天降旱灾,正是因为它的存在,若是不将大妖驱回它本该在的妖魔域,么旱下去,非造成灾荒,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见花妖不懂其中道理,他便朗声将缘由说明,此妖,不不除。

巨蟒是毫无退让的姿态。

它不会带沈白去往妖魔域,也更不会让人带走沈白。

闷雷滚滚,乌云在天上汇聚,狂风骤起,闪电交加。

无数看到天幕的凡人眼中升起期待的光芒,以为是要雨了。

然而只有山中的几人知道,是天降雷劫,受到降魔剑吸引,为灭杀妖魔而来。

为妖怪,沈白被那天雷威势压制,脸『色』都苍白起来,他比凡人更能体会雷电所带来的可怕气息。

黑『色』蛇尾在上空一甩,妖力在他周身布屏障,倏然就缓解了他被天雷压制的困境,好歹能喘过气了。

也是这时,他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小鹿和虎崽随风消散了,两道风化妖力,没入巨蟒身躯,与之融合在一起。

他眼神微愣,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如此突然,如此陌生,有许多疑『惑』一时半会儿都想不通。

就在沈白愣神之际,树梢上的法阳高举降魔剑,雷电威势灌入剑身,带起阵阵电弧雷光。

巨蟒飞在空中,宛如黑『色』长龙。

而冥冥之中有法则降,约束了它的实力,暗金『色』竖瞳闪过冰冷的光,即便是这样,它依旧没有后退。

当一道刺目剑光闪过,沈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也是在这时,他忽然一阵心悸,狂跳的心带来不好的预感。

风停了,乌云也散了。

天依旧阴沉沉的。

盘旋在空中的巨蟒发出嘶鸣,最终重重落下,将山体砸出一个巨坑。

沈白嘴唇发白,脸上血『色』褪尽,他茫然走到坑边,就看见里面的巨蟒在人和蛇两种形态之间来回转化,一会儿是痛苦嘶叫的黑『色』巨蟒,一会儿又是一身血衣的美人。

“怜欢。”他声音在颤抖,喃喃叫了一声。

坑底的人听见,维持住人形向上方,暗金『色』竖瞳和脸上的黑『色』鳞片却始终都无法恢复。

沈白回过神来,跌跌撞撞飞身下去。

鳞片覆盖在脸上,哪里还有昔日美人的模样。

分明,是个怪物。

幅模样从沈白眼睛里映出来,丑陋不过。

它『露』出个苦笑,可笑容被满脸的鳞片遮挡,于是柔着嗓音,如同以往那般笑『吟』『吟』道:“小公子,救命之恩,怜欢来生以身相许。”

沈白张了张嘴,却更咽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颊也湿湿的,他没有空去考是为什么,灌注到美人身体里的妖力根本就留不住,没有任何用。

怪物不跟他对视,怕从漂亮的小花妖眼里到丑陋的自己,躺在地上苟延残喘,身下的土地被血迹染红。

想告诉小花妖,没用了,可覆在心口的那只手温暖无比,让它生出几分贪恋,于是就自私的没有告诉小花妖,它的小公子啊,怎么么惹人疼。

忽然,它见不远处破碎的花环。

是沈白编的那个。

最后一点妖力凝聚在颤抖的指尖,断掉的花环勉强缠在一起,不会断成两截,花环飞入它手中,沾上了血迹。

可惜妖力还是不够,无法重新开出花来,只剩几片残损的花瓣。

它眼里有几分遗憾,但还是将花环戴在了头上。

沈白愣了,随即轻声喊道:“怜欢?”

他的手覆在美人心口,输送的妖力在感受不到任何跳动的时候一顿,随即就疯狂涌向美人身体,不顾体内的妖丹已经濒临极限。

“怜欢?”他次喊道,可没有任何回答。

当意识到不会有人回答的时候,他停了手,坐在地上怔怔着已经气绝的人。

“怜欢。”他推了推那具染血的冰冷身躯,喃喃道:“你不醒来,我就去找宗珩,还有龙厉了。”

次美人没有吃醋。

它躺在冰冷的地上,黑『色』鳞片覆盖了全脸,连容貌都无法维持。

沈白怔怔着他,始终都没有放弃,次小声喊道:“怜欢。”

“我好热啊。”

没有人把妖丹吐出来给他,也没有人变成黑蟒让他抱着纳凉。

“我饿了。”他声音闷闷的,透出几分委屈,说:“上次在京城买的花糕早就吃完了,你到现在还没给我买。”

没有人问,小公子饿不饿,也不会有人问,小公子渴不渴了。

他说完后,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便真的意识到这一点,就呆呆坐在原地,手里握着美人冰冷的手,沾染上血迹,滑腻腻的,好几次差点没握住。

一阵风吹来,他手里忽然一空。

让他惊慌失措,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美人变成了一条黑『色』小蛇,浸在一滩血迹里。

“怜欢。”他轻声呢喃。

还是没有回答。

“怜欢,你醒醒,你醒醒。”

他哭了出来,却是泣不成声。

“我不去找龙厉和宗珩了,你别生气,我只喜欢你,不喜欢他们。”

眼泪模糊了视线,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颤着手想把血泊里的小蛇捧起来,可还没碰到,小蛇就化为湮粉,随风散去了。

沈白一愣,血泊里只剩花环。

什么都没有了。

他将花环抓到手里,死死攥紧,更咽着流泪,倒在地上蜷缩起来,哭泣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