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大热天还要出门,烦不烦。”
“就是,多放一天假怎么了,非要搞什么动员大会,有毛病……你扇子借我扇扇啊,快中暑了都。”
八月末的暑气夹杂着雨后的潮湿,又热又闷,三两学生缩在公交站牌那块小得可怜的遮雨棚下躲太阳,全靠着胖子手里的折扇稍稍出点儿风凉快一下。
“你在这儿骂顶屁用,有本事你倒是别去啊,在家待着吹空调多爽。”
周鹏一扭头,冲刚说话的瘦高个儿翻了一白眼:“呵,不去?老徐一个电话打我家里问,晚上我爸不得抽死我啊?”
林昊不以为意地嘲笑:“就你这皮糙肉厚的,还怕抽啊……”
话说到一半,余光瞄到旁边来了个穿一样校服的人,他不由得多看两眼,哟,立马屈肘撞了撞周鹏。
“你撞我干嘛……”
周鹏眉头一皱就要撞回去,林昊没好气地“嘘”了一声,抬抬下巴示意他看那边:“你看那谁呢。”
“谁啊?”
周鹏条件反射地猛转头,目光撞上了旁边背一书包安静站着的姑娘,过肩的长发梳成马尾,白皙的脸颊透着微红,汗湿的发梢贴在了额边,勾勒出姣好的面容。
是高一隔壁班的英语科代,有次课间来他们班借过东西的,周鹏一眼就看上了人家,可惜不同班,一年来连话都没说上几句,顶多就上下课能偶尔打个照面。
阮念正偏着头看远处驶来的公交车,察觉身后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那俩人立马做贼心虚地别开脸,一个望天一个看地,等她转回去后,周鹏感觉脸上的汗都多了一层:“怎……怎么还遇上了?”
“干嘛,让你遇上了还不高兴?”林昊跟他老铁了,哪能不清楚他心里想什么,怂恿道,“你不是喜欢人家吗?趁现在等车人不多,过去跟她说两句?”
“我靠,你声音别那么大行不。”周鹏一惊,吓得差点儿没捂他嘴巴,“说、说个啥啊……”
“爱说啥说啥啊,顺便刷个脸也成,不然你自个儿暗戳戳喜欢半天了,人家连你是哪位都不知道,傻不傻。”
林昊最见不惯他那怂样了,看那姑娘离得不远,坏笑着突然推了他一把,周鹏正心不在焉呢,毫无防备让他一推,急乎乎踉跄几步,眼看着就要往人家身上砸过去了。
“大鹏!”
叫屁叫,还不过来拉一把,周鹏没理这傻逼哥们儿,只闭着眼想,完了完了,这下啥好印象都掉光光了。
“哎哟!”
……只是这姑娘的身子骨也忒硬了,没被他撞倒在地不说,还磕得他头皮发疼,估计是撞她肋骨上了。
“……操。”
低沉冰冷的男声自头顶落下,明显和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不是一个人,口气听着还很不好惹的样子,周鹏一激灵赶紧从这人身上起开,退了两步抬头……不,仰头看,才对上那张高高在上的脸。
可惜对方并没有跟他对看的意思,将滑到臂弯的书包挎回肩上,双手插着裤兜,目不斜视地继续等车。
这谁啊?还穿着他们学校校服呢,怎么以前没见过?高一新生?
“大鹏没事吧?”
林昊巴巴地过来扶他,被周鹏给一掌拍开了:“要不是你推我,能有啥事?”
“靠,我不是好心帮你嘛。”
“好心个屁,有这么帮人的吗?”
“那你还想怎么帮……”
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莫名其妙被人撞了很不爽,总之蒋逸舟的心情烂得像一锅煮焦的稀饭,偏偏这对缺根筋的哥们儿还扒在锅边拼命叽叽歪歪,烦躁到极点,转头冷冷地盯着他俩,一脸不耐,就差没说“滚远点”三个字了。
“……”胖子有些腿软,被瘦高个儿拽着拉到站牌边上去,没敢再吭声。
很好。
蒋逸舟收回目光,神情稍缓,插着兜直视前方站了会儿,半透明的遮雨棚挡不住毒辣的阳光,几分钟就热得人浑身是汗,这边的气候他显然还不大适应,湿透的衣料粘在后背上,整个人很不自在。
但另一侧胶着的视线……让他更不自在。
“有事?”
蒋逸舟看过去时脸色不太好,眼神也有点儿凶,所幸阮念自己也心虚,在他转来的同时就低下了视线,只看着他校服上的校徽,小声道:“谢谢。”
蒋逸舟看着她,挺好看的一姑娘,长得白净清秀,嗓音温软,说的又是道谢的话,心情勉强缓和了几分。
只是奇怪,“谢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刚才有帮她做什么。
“刚才他们……”
阮念意有所指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哦。”蒋逸舟不转头也知道是谁了,一扯嘴角道,“别谢,我也不想。”
怪他自己倒霉,没看路就过来,活生生当了回挡箭牌。
……呵,还是支重箭,怼得他肋骨生疼。
阮念被他一句“不想”堵了回去,反倒像她自作多情了,有点尴尬,恰巧这时公交车到站,她便随移动的人流匆匆过去,没再回头看他。
下午1点左右的时间,人不太多,阮念上车没往后走,就在靠近司机的位置站着,不多久胖子和瘦高个儿也上来了,站得靠里面一点,两道视线仍时不时在她身上转悠。
阮念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佯装不知,眼睛长在别人的身上,她再不舒服也管不着,等人都上完车了,微微偏过身,把脸转向了车前的挡风玻璃。
“……操。”
不料一转过去被人兜头砸了句骂,虽然嗓子压得很低,但这声音实在耳熟,说的还是同一个字,阮念愣了愣,余光果然看见了刚才那个高瘦的男生,背靠在车门边的铁杆低头翻钱包,没骂她,就是找不到零钱而已。
车门倏地关上,她站在铁栏边微低着头,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手上。
他的手挺好看的,骨节分明,手指也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像是从小就弹钢琴的那种人,阮念看着他指尖划过几张崭新的纸币,最后压在面值最小的那张十元上,正准备掏出来——
“你有零钱吗?”
对方冷不丁丢来问句,阮念条件反射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没好意思装听不见,只好点点头。
“帮我给一下?”
他用的是疑问语气,但投过来的眼神没半分商量的意思,像笃定她会帮似的。
她只得又点点头。
钱都放在书包的暗格里,阮念拉开拉链掏了半天,没找着零钱,就拿自己的交通卡过去“嘀”了一下,回来时那人已经将钱包合上塞回书包了,从裤袋摸出手机,手指点了几下,头也不抬道:“微信有吧?我转你。”
阮念把卡放回裤袋里,轻声道:“不用了,当我谢你的。”
两块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蒋逸舟却皱了皱眉,抬眼看她:“说了别谢,我不喜欢欠人。”
“我没带手机。”她只好道。
……这年头还真有人上学不带手机的?
蒋逸舟看了眼她背的书包和穿的运动鞋,都是国产牌,但好歹也得三四百的价位,家里不至于连手机都买不起。
“几班的?”他只当她是不想泄露联系方式,选了最直接的办法,“到时我去你班上还。”
阮念不太懂他为什么如此执着还那两块钱,但她要不说,估计这人还能继续问下去,于是好脾气地给出回答:“11班。”
“行。”他没问名字,反正见着了能认出来,“明天还。”
阮念点头,看他从铁杆站起身往车厢里走。
人长得很高,目测有180以上了,停在她左侧几步开外,一抬手略过了摇摇晃晃的吊环,直接抓住顶上的横杆,站在那儿低头看手机,顺便挡住了车厢那头的两道视线。
阮念松了口气,拉近的视线略过他时,忍不住又停留了片刻。
高中的男生大多开始注重自己的外表,除了必须穿的校服,总喜欢在其他自由区域搞些特别的花样,比如鞋子,比如发型,但这个人却只剪了个很普通很低调的短寸头,跟他惹眼的长相仿佛成了两个极端,却又丝毫不影响他的好看。
嗯,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痞帅,对,阮念甚至觉得,这会儿他要是嘴边叼根烟,看起来可能会更有味道。
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人抽烟。
“和平路站到了,请乘客从后门下车……”
在目光粘在他脸上撕不下来之前,阮念慢慢别开了视线,转向挡风玻璃上停滞不前的街景。
其实她不是11班的,高二文理分科,重新分班,所以她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几班的,得回学校看了分班表才知道。刚被他一问就习惯性报了高一的班级,不过觉得他找不到人大概就会放弃了,于是没改口。
并非有钱不肯要,说出来都矫情,她脾气好,也不是真那么无私。
就……不大愿意跟这种过分惹眼的人,扯上关系。
“环市西站到了,请乘客从后门下车……”
阮念回过神,车已经停下来了,她慢吞吞落到最后一个下的车,在那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走,从车站到校门的路就这一条,路上清一色都是同校的学生,三三两两并肩而行,也有些落单的边玩手机边走,倒不显得多突兀。
只是高,真的很高。
随便一眼看过去,最显眼的那个肯定是他。
“嘿!想我了没——”
猛地被人从背后抱住,阮念吓了一跳,正要回头看,脸上突然被狠狠亲了一口。
……好吧,这下不用看她也猜到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