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广生右门,横穿过御花园,一路延乾北五所的窄巷幽幽往前走。秋风萧索拂面,晃荡的袍摆擦着鞋面发出轻响,三岁的皇七子?楚邯走着走着立住,回身凝望了一眼天际下巍冷的琉璃瓦殿顶,转头钻进了东筒子?闱院。
坤宁宫正殿里?,孙皇后头戴龙凤朱翠冠,着一袭凤纹彩蝶大袖衣静坐在锦榻上。蓝宝石冠檐下是一张端庄精致的脸容,那些?斥骂的话尤在耳畔,她纹风不动,仿佛一字也未曾听闻。
傍晚楚昂过来看她,遥遥见她这般静默,修挺的身躯便立在露台上,专注地与她对看。
孙皇后说:“我把属于你的用来给?她抵债了,皇帝心疼了?”
她的脸埋在萧寂的光影里?,叫人看不清神情。从前是个?温和柔善的女人,眉眼一抬都是叫人暖心,时?而?嗔恼抛媚,也别有一番妇人娇俏。此刻的端容与妆束却是冷的,俨然一个?合格的中宫主母。楚昂想?,他如果只是个?王爷,那便可与她过得清宁安乐,孩子?也不需要太多。
楚昂想?起孙皇后的从前,轻启薄唇:“对不起。”
孙皇后眸梢微微动了动,是意外的。他不问她为什么那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死掉,却对她说抱歉。
“皇帝缘何说这话?”
楚昂迈开玄色长袍:“让你嫁入朕这样的皇家。”
“世?人总说朕爱四子?,殊不知祁儿才是那真正一世?安稳的亲王,就像五哥与七哥,儿女成群,阖府热闹。而?老四,却是朕步步将他推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崎岖之路……生在天家,若非是注定庸碌的,有锋芒者则必要艰苦,连苟且都是奢望。朕是,皇后自然也是。”
他说着信步走到?她身旁,揩起她盈软的指尖,她的指尖涂着淡色的丹寇,有一点儿清凉,他包在掌心里?轻轻揉捻。孙皇后是被他的柔情打动的,这种原有的、中途打岔消失、过后又回来的心心相惜,彼此间在至高处的相互慰藉与需要。
她扳直的腰肢不自觉松弛:“没有比伤害小?儿更叫女人痛苦,男人冷情离去,时?间久了伤口就可以?自愈,不去触碰它便不会记起,但孩子?不行,那是从女人腹中生生剥离出去的骨肉……臣妾只是叫丽嫔把欠下的账偿了。皇上固然金口玉言,一句话把老四扶上太子?之位,就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口。然而?抹不去的是史官的笔墨与人的心,臣妾是要当年?做这些?事?的,从自己的口中把始末倒出来。”
她说得语音缓缓,平静默默,并无多少爱怨起伏。
楚昂回忆起那山中清凉一幕,便知她在何婉真那段时?日一定辗转煎熬,他心弦便有些?后悸,坐在她身旁轻轻揽住她肩膀。
……
楚昂后来告诉孙香宁:“杜若云,朕把她送走了。从始至终未曾幸过她,那些?灯火通明的夜晚,是朕在处理公务。”
他凤目澄澈,孙香宁听了肩膀微微一颤,楚昂不容她细想?,捧着她的指尖在唇边亲吻。楚昂说:“便为了这天下与太子?,朕也要往上爬。这条路是荆棘的,朕走得太孤独,你要与朕一起。”
这便是他与她交心了,他把杜若云送走,那一段便被撇在了风中,一段就那样过去了,不会也无意再提起。
没有人知道杜若云是什么时?候走的,紫禁城里?的风每日在宫墙下游走,森绿的曳撒与淡紫的宫裙穿进穿出,蓦然回神的时?候,杜若云这个?人已经?从宫里?消失了。
在她与皇帝短暂的相处关系中,她其实是很珍惜很安静的。皇帝没有问过她从哪里?来,她也并不出声。她原先眼里?是有期盼的,但楚昂却从来不动她,后来她便也知道自己是没有希望的。
九月的御花园里?无人,杜若云一娓杏色宫裙默默地走在前面,轻问:“皇上可有曾爱过何嫔?”
楚昂迎风凝眉:“朕只爱皇后。”
忽然两个?人走得近了,手面无意间轻触又分开,她似欲言又止却终未说什么,离去并无留恋。
很久了,宫里?头的太监们才像被魇着了似的,一瞬间恍悟。原来这些?年?心心念念感谢的周丽嫔,才是当年?那件事?真正的幕后黑手。这皇宫,果然是什么什么看不透啊。
有人说,杜婉妃就是当年?的何婉真,寄了魂儿回来为了揭穿周雅,也有人说这件事?是皇后一手操纵,又有人说是张贵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总之人走了也说不清,终究当年?那件事?终于给?皇太子?沉冤昭雪了。
一个?鬼魅般的影子?,来了又去,很快便被人们忘记。
二百年?的老皇城,十月便有了初冬的寒意。忽然一觉醒来,远远的东西六宫殿顶上罩了一层薄霜,金黄琉璃瓦夹带着闪闪银白?,别有一番宁寂的味道。
孙皇后在这天清晨召见了施淑妃。
晨阳且淡,呵出的气也带着一丝儿凉,都换了秋装,孙皇后腕上套了个?护暖,施淑妃着一抹水青褙子?谦静地坐着。心淡了的人,时?光似乎在她的脸上也走得慢,四年?过去,依然还是当年?那副样子?,低调、缄默而?慎微。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当年?那种情形下,却是时?时?记着维护孙皇后的。
孙皇后说:“我儿欠你的一个?孩子?,本宫替你还了,今后想?要什么,就看你自己去争取。”
说的是楚邹当年?那一跌,把她腹中的一子?给?跌陨了。
施淑妃低声道:“后宫叵测,臣妾知道不是皇后娘娘,从来也不曾怪过皇太子?。原本能得龙嗣,就已经?是娘娘的恩典,两个?乃是意外。如今有楚湄一个?臣妾业已满足,臣妾只是心淡了,不想?再参与那些?尔虞我诈。”
四岁的楚湄倚在她的膝侧,是纤净而?漂亮的,因着甚少见人而?显得有些?生怯。
孙皇后抬眼看去,笑意爱怜:“这就是你的三公主?”
施淑妃低头看女儿,轻声道:“阿湄叫皇后娘娘。”
那黄花梨彩绘六扇屏风前,孙皇后风姿妩柔,楚湄又爱羞又想?看,缩在母妃的臂弯里?:“皇后娘娘。”
孙皇后笑看她:“你过来。”
她看了看母妃,试探地跑过去。孙皇后轻抚她白?净的小?脸,对施淑妃道:“长得真秀致,像你。若是老五老六还在,怕是一群孩子?该淘气了。”
“娘娘说得是呢。”施淑妃笑笑,蓦地眼眶就一红。
虽然淑女进选,然而?皇帝甚少召幸,几乎都宿在皇后坤宁宫里?。其实这些?年?楚昂已甚少光顾后宫,宫中的子?嗣就只有出自周雅。孙皇后明里?暗里?敦促了两次,楚昂都不愿意去,后来终于是翻了施淑妃的牌。施淑妃前面推却了两回,到?第三回便只得应承了。
沉寂了许久的永和宫,宫女奴才因着圣驾的光临都显得惶促不安。
幽黄的灯火透过窗花打照,院子?里?静悄悄的,这是施淑妃从怀孕伊始,到?现在四年?多的第一次侍寝。
五年?前的她不过二十一,他对她娇小?的身体是用狠的。彼时?尚登基的楚昂带着一种近乎旷野的宣泄,对她翻弄冲撞着。而?今的他动作间却是细腻周到?,帝王的气宇已甚熟稔,使她如若汪海扁舟。但施淑妃凝着楚昂俊逸的脸庞,却知他是并没有爱情的,这于她一生都无奢望,她只是抓着枕边儿嘤咛承受,后来受不住,终于是把双臂环去他肩膀。那肩膀依旧是清宽健硬,有着她这些?年?陌生而?留恋的味道,后来她的眼泪便没忍住淌了下来。
“你受委屈了。”楚昂轻语,给?了她很温柔持久的体恤。
次日清晨,在正殿里?用早膳,施淑妃淡雅的脸容上晕着一点潮红,叫宫人把一盅田园八宝粥过给?皇上。
宫女把起早的三公主带到?桌前,施淑妃说:“湄儿叫父皇。”
楚湄仰着清灵的眼眸,怯生地打量着面前冷隽的黄袍皇子?,嘤声启唇:“父皇。”
“唔,我儿长这样大了。”楚昂抚了抚她的小?螺髻,把她抱坐上膝盖。
这是楚湄自出生后头一回亲近神尊一般的父皇,她是贪慕而?崇仰的,伸手试探地摸他英挺的眉骨。楚昂对她勾唇笑笑,她便似得了鼓励,少小?的女孩儿弯起眉眼,露出一弯甜暖的笑容:“母妃。”
施淑妃心里?是酸楚而?感动的,轻轻道:“去玩儿吧,别跑远。”
孙皇后请了方卜廉的夫人和楚妙进宫赴宴,这在外人看来是中宫为皇储拉拢势力的举动,然而?皇帝丝毫也不着恼,对皇后只是纵容。旁人不知夫妻事?,殊不知他二个?都只为着皇四子?。
寿昌王楚祁过了年?将十五,已到?要聘王妃的年?纪,方卜廉在朝中虽无大势,却是东宫的少师,聘其女为楚祁正妃,一则可为中宫与皇太子?巩固利益牵连,二来让楚祁娶他的女儿,将来也可避免他因裙带关系而?被移心的隐患。老大的脾气孙皇后知道,在年?初册封太子?前的那场考试他就已经?相让了,他既放下,此生就一定不会再与他的弟弟争。
请了少师便不可冷落了少傅,所以?便一并也把宋家的请进来。
一到?要准备宴席,御膳房里?便显得分外忙碌。其实也不过就多了几道究雅的菜,怎生杀鸡的杀鸡,剁菜板的剁菜板,硁硁呛呛人来人去,脚不沾地。但好就好在中宫肯做主,暗里?头的幺蛾子?不敢冒头,底下奴才们差事?也就当得轻省,不用担心今儿这碗里?被撒了粉,那锅里?被掺了毒。
这种事?儿查出来倒好,查不出来回回都是太监顶罪。就像当年?,姓周的那位害死了御膳房二十三个?,亏瞎了大伙待薄皇太子?那么多年?,皇太子?竟也是个?能容能忍的,自始至终没见对谁黑脸训难过。如今全还给?皇七子?了,大初冬的天,把前儿个?的冷饭冷食给?他疯母子?一送,这就叫报应。
糕点屉子?上白?雾升腾,才把蒸笼盖子?掀开,一只白?嫩的小?手就够了进来,左抓一个?右抓一个?,咕噜噜就往院外头跑。
“嘿,瞧瞧小?胳膊肘儿吃得又白?又圆,再吃成小?猪哩。”老朱师傅揶揄她。
“吴麻杆儿喜欢养小?猪。”小?麟子?嗫嚅。吴麻杆儿是吴全有给?她新?改的称呼,不让叫爷爷了,叫了戚世?忠戚爸爸,阖宫就没有她爷爷。
“你这狗吃的比人娘娘主子?还好哩。”老朱师傅又损她。
小?麟子?也不应,晃悠晃悠就往东筒子?拐。自从知道那一对双胞胎小?子?眼睛没事?儿后,她便又试探地在这宫墙之下冒头了。先时?还有点心悸,后来遇到?过那倆兄弟两三回,每回一看见她就大老远躲,她现在可悠哉。
身后跟着她的长毛哑巴狗,狗屁股摆得越来越骚。那次魏钱宝给?灌了药,回去后拉出来一团血肉,小?麟子?喂了两粒药下去,它就半死不活望穿红尘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又活泛过来,从此变成了一只冷傲的犬,整日摇着她丰满的尾巴,连慈宁宫老太妃门前尊贵的大狗吠它,它也不睐不睬。
往东筒子?走到?一小?半,迈进苍震门向前,再右拐走麟趾门,宫巷幽幽窄窄,路过德阳门外直走便可去坤宁宫。这是她后来悟出的一段走法,风轻轻地拂着脚尖的袍摆,走着走着就陶醉了,仿佛下一步个?儿就长高起来,可以?与她英俊神武的太子?爷殿下齐平了。
走这道门还可以?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小?妞,她看起来就比自己小?一点点,身上穿着是主子?们的精贵衣裳,扎着两个?田螺一样的小?发髻,会在永和宫门外玩娃娃和踢毽子?。
小?麟子?没人玩儿,每次路过就会站在门外看,她之前还帮她很温柔的母妃捡过球呢。但那小?妞儿不搭理人,有时?蓦然抬头看过来,顷刻就作一脸无视地样子?转身了。
小?麟子?此时?总不自觉脸红,指着骚哑巴狗闷声一句:“它叫努努,呜努呜努。”
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给?她还是给?谁听。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辣\\(^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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