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袁明袁白勾着脖子,看了看对面的戚世忠,再掠过?江锦秀艳妆的脸庞。记起去年元宵夜她口?说犒劳压惊,哄骗自己二个喝下毒茶的一幕,瘦长的猴腮脸便沉下来。
屈膝跪下道:“奴才兄弟打五岁进宫,宫里低等太?监日子不好过?,是个人都能在头上?踩两脚,仗着自个儿机灵,巴上?了戚公公,进而又靠上?了江康妃。可上?人们也不是让白靠的,靠了就得给他跑腿子,这?些年奴才帮着做了不少事,本以为有朝一日也能飞黄腾达一把。可到了儿才知道,与虎谋皮,终不得好下场。去岁泰庆王逼宫,康妃怕太?子爷伺机寻仇,让奴才去偷抚辰院的小世子抵命,偷不成便下药毒了奴才兄弟。若非这?次太?子在地动中发现?了密室,奴才们早已被砸成了死鬼。这?里要交代的,绝不敢再有半分隐瞒!”
那天的天有些阴,风也凉飕飕的,吹得他二个的曳撒就像两条干瘪的咸鱼。因?为在密室里黑天暗地囚了一年多,嗓音也显得虚弱而细哑——
“……元嫔毁容自尽,中宫皇后与皇上?闹开冷脸,皇上?往下盛宠周丽嫔三年,这?是后话?。只?说皇五子病逝那当口?,那时奴才进宫也有半年多了,被派在东一长街龙光门到永祥门一段打扫,整日拿着竹帚‘唏唰唏唰’,时而还得进去给桂盛揉腿捏背擦桌子煮茶。这?么着有一天就听说戚公公要见我兄弟俩了,先头奴才两腿还紧张到打颤,可戚公公出乎意?料地平和,给了奴才们两个小瓷瓶,叫往桂盛提的水壶里每天倒两滴,说事儿办好了,今后便是他的干儿子。奴才们那时虽才六岁,可眼瓜子是不瞎的,桂盛每天从李嬷嬷灶房提去的水壶,那是给皇后娘娘泡茶用的,可为了活命也得照做。但李嬷嬷处事精细,嫌桂盛伺候差事太?怠慢,没隔多少天就改亲自送茶送水了,奴才们这?桩事儿就没办成。等到后来皇上?与皇后缓和,戚公公又在边境进贡的胭脂和颜料上?作了猫腻,只?那时娘娘还在与皇上?置气,先时搁着不理睬,后来也不见常用,阴差阳错这?就又度过?了一劫。”
“及至娘娘难产归天,叫皇上?在跟前起了不立中宫的誓,戚公公便对贵妃失去耐心,开始打起小九爷的主?意?,这?就瞧上?了没有根基的宫女锦秀,妄图从小培养一个易掌控的嫡皇子。但也不是白给她机会,得考量她识不识眼色。那时奴才已经十岁了,上?了贼船早就下不去,公公叫奴才往小九爷的衣裳上?作梗,偷着在浣衣局晾绳上?的衣袖和裤腿子浇毒蜘蛛汁,看不见闻不着的,可刺激着皮肤发痒。小九爷一个襁褓里的奶娃子,一不会说,二不会挠,痒了就只?会咿呀哭。越哭吧,两小胳膊小腿的便越发蹭着痒,贵妃费了老劲儿哄不住,怕皇帝听见了牵怪,就只?得叫锦秀试着哄。江锦秀果然不是善茬,太?监给小九爷送去的衣裳,有的往左叠,有的向右叠,往左的是浇了毒的,她仔细观察了几次便猜着了猫腻。但也不揭穿,只?每次贵妃把孩子给她,她就轻轻地抚小九爷的手脚,实际是给他揉痒儿,再借着给他换尿布的机会,洗个澡、换掉毒衣裳,小九爷止了痒自然就不哭,久了就只?认她一个。”
“但光做到这?点还不够,万岁爷正值盛年,可自皇后去世后,除却偶尔召幸沈妃,其余东西六宫皆视若无睹,想让锦秀接近皇上?,要么得让皇上?淡忘皇后,要么就得让锦秀有点皇后的影子。打那时候起,她就时常贿赂奴才兄弟,让从御膳房给她偷拿小麟子的糕点和汤羹,她背着人便偷着尝和学。还暗示几个低等小太?监,时不时在小九爷的跟前,假作不经意?间说上?几句中宫与景仁宫的罅隙,还有皇太?子的那些晦……晦事儿,让小九爷听了对贵妃怀愧,对太?子殿下也惊惧疏离,这?就越发的独与她亲近了。被戚公公知道了是快慰的,暗叹果然没有扶错人,还打赏了奴才们几片金叶子,这?之后就助了她一把坤宁宫的那场大火……”
“住口?!”侧对面戚世忠忽然喑哑着嗓子,截过?话?茬怒叱道:“你二个区区跑腿太?监,屡次无视宫规礼制,被咱家?教训了几次便怀恨在心,今朝无凭无据敢在天地先祖跟前胡编乱造,成何体统?来人,把他两个拉下去!”说着眼睛便往台阶下一扫。
几个东厂番子领会,撩开黑缎披风便欲走?上?来。袁明袁白面色一惨,正要挪着膝盖往楚邹跟前躲。
“咻——”楚邹蓦地弹开剑鞘,寒光锐利的剑锋直指戚世忠脖子心:“心中无愧,又有何惧?戚公公既笃定是胡编乱造,多听几句也变不得真?。至于有没有凭据,那些都是后话?。”
他语气悠慢,尾音紧咬。笔挺的身躯背对而立,那棱角分明的俊颜是叫人陌生的,已经找不见前二三年的低霾与隐忍了。
一排黑衣飞碟帽的羽林卫迅速在四围一挡,将东厂的几个团团包围住。
戚世忠便有满腔愠火,此?刻也无能为力,一双老鹰眼不禁瞪向江锦秀。这?个奸毒之妇,已经不是第一次算计反扑了,当初弄死万禧,后自爆淑女身份,还有这?次的囚禁袁明袁白,分明就是留着一手对付自己。但此?刻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谁。
锦秀被他睇得发悚,连忙作出一脸冤屈,挨近皇帝道:“皇上?圣明……莫说臣妾彼时一届宫女,一门不得出二门不敢迈,根本与戚公公搭不成一句话?。便是以贵妃娘娘的治下手段,在宫里也是严苛得出名,臣妾若斗胆包天做出那等子事,又岂能有命儿活到今日?……私学小太?监技艺是真?,那是臣妾看皇上?日夜思念皇后,而心里眼里的疼惜皇上?。这?些年臣妾得蒙皇上?垂青,一直谨记自个身份,无敢逾越,可宫里头风言风语的诋毁与嫉妒从来没有断过?,望皇上?与小九爷明断,莫叫小人这?样中伤臣妾,臣妾心里惶恐。”
口?中诉白着,那秀长手指勾着楚昂挺拔的青黑色袍服,又泪目楚楚地望向一旁玄衣纁裳的皇九子楚鄎。
楚昂沉默地站着,自从地动之后,他便叫人断了锦秀的避子药,并?没有多余吩咐什么,只?断了便断了,锦秀也默契地没有问。大抵还因?着尚食局汤钵子换了新的,近日的气色倒是明艳了些许。
她应是看明了彼此?间那微妙的情愫变化,那是她心底渴望多年的一种得到,因?此?对着皇帝与小九亦是真?真?的尽心尽力。前些日小九接连低烧难退,是锦秀亲自送药到皇子所,为他拧毛巾拭额头喂药汁儿的,一个亲娘也只?能做到她这?份上?了。
楚鄎瞧着这?一幕的锦秀,不禁艰难地蹙眉道:“四哥所言怕是误会……康妃不是那样的人。”
楚邹嘴角一凛,这?样的结果早就已预料到。他不回头,只?对身后吩咐道:“带人证物证上?来!”
顿时左侧台阶下便踅上?来三个人,朝臣们放目看,只?见一个乃是工部颜料库大使余文信,一个是太?医院制药官张壖,最后一个则是四司衙门里的惜薪司大掌事宛翼田。三个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两支孔雀花纹的颜料条管,一枚甚三红的胭脂瓷盒,朝臣们不明所以,不禁面面相觑。
楚邹也不急,只?对袁明袁白道:“便说说这?些东西的来历吧。”
大三月的怎么出蚊子了?袁明袁白只?觉脖子像被什么一叮,挠了挠,便拭着汗道:“这?就是先头说的,被戚公公作了梗的贡品颜料与胭脂。当年坤宁宫的梁子下有燕子筑巢,风吹着摇摇晃晃,太?子爷怕伤着鸟儿叫给移走?了,戚公公便借机叫了几个工匠进来修葺。那会儿三月天冷、风又干,桂盛牙疼不当差,李嬷嬷睡得沉,奴才们便溜进去给点了火。磷粉是工匠搁的,可火和他们没关系,一场火烧得大,奴才们那时才十岁,心里头也怕得紧,便趁乱进去偷了几盒出来,预备事发被仗毙的时候,也叫戚公公吃不了兜着。不料第二天皇上?盛怒亦悲怅至极,来不及细究,戚公公当即便把几个‘肇事的’给办了。”
“这?事儿宫里风传是因?为太?子把坤宁宫的燕子巢去掉,那燕巢是皇后娘娘派来保佑的,一顶帽子就给扣在了太?子爷的头上?。奴才们见风波过?去,就把盒子搁在了直殿监值夜的床榻缝里,这?么多年早都忘脑后了,若非太?子爷审问起来,怕是还记不起回头去找。皇上?问奴才们怎么知道的这?些,那是奴才当时正在给戚公公和运送贡品的宛太?监沏茶,宛太?监因?为这?桩事儿,从一个跑差太?监升了惜薪司的肥差。当年那贡品一路经的谁手,这?都是有册卷可查的,盒底下也戳有哪年哪月哪宫的印子,奴才做不得谎。”
清凉的晨风窸窣吹拂,那三枚盒子便在地上?幽幽地躺着。外壳上?曼藤般绮丽的花纹,十一年了,任它擦得再干净也拭不去岁月的旧痕,又触动人想起心疼的往昔。
自从在皇觉寺偶遇了闭宫三年的孙皇后,楚昂已经从最初对朝政的生涩应对,过?度到压制庆王与肃王,成为一个得心应手的帝王。那时的他,是想对她重新开始的。东西送给皇后,她不理也不应,他舔着脸巴结讨好,无有帝王姿态……
此?刻楚昂再回忆起来,仿佛又看到孙香宁端柔莞尔的音容笑?貌,看到她难产后失血的脸和汗湿的前额,还有产婆抱过?来的小九儿,攥着鹌鹑蛋大的小拳头细弱哭啼。
他隽朗的面庞不禁动容,问:“这?里头可有玄机?”
嗓音虽低,可龙颜却威冷得不容直视。
到底是当年从自己手上?过?的,余文信把头埋得很低,战战兢兢答:“禀皇上?,这?颜料里掺和了铜绿、红雀珊瑚与苏木,因?为是皇上?特?意?为皇后搜罗的贡品,臣等当时也就没敢查,短期用着是无碍,可长期闻着、嗅着却可使人头晕心悸,或有脱发与流产。张药官的胭脂也查了,味儿太?淡,若非事先知道有毒,一般人想不到去怀疑。实在是臣等疏漏,臣等罪该万死!”
他说到铜绿的时候,七皇子楚邯背后站着的刘广庆微抬眼看了看,又默默地低下头去。
没敢查……
楚昂想起最后与皇后的那段恩爱与共,面色冷肃得可怕。俯看了一眼惜薪司宛翼田,宛翼田吓得颤颤打哆嗦,楚昂问他:“朕的皇后,用的多么?”
楚邹挥手叫人把他三个拉下去,接过?话?茬答:“用的不多。父皇送给母后的,母后人前不予置理,可都是摆在她最上?心省慎的位置。”
咬了咬薄唇,复又看向小九道:“她是与不是怎样的人,稍后自有分辨,九弟不必紧张。你四哥断无害你之意?,可这?宫里头的真?人假面,你是时候看清了。父皇想要盛宠谁,儿臣也无权干涉,但若涉及朝纲大面,身为大奕王朝的子孙,理当责无旁贷。”言毕叱了一句:“接着往下讲!”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原本写了一稿,可总觉得差着什么,就又给删掉了重写。这里先一章,我今晚不睡,务必让亲们明天看到下一章。还有上一章的红包,我等下一章更新了补上哦,先去修下一章的稿子。超级愧疚地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