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来,周遭又安静了。
“哦?”大长公主看着公子,唇边仍带着微笑,“你这般想?”
“明光道不过区区贼人,却让你这你堂堂侍中去议和,朝廷颜面何存。”公子的兄长桓攸皱眉道,“我以为不妥。”
公子道:“若明光道只是区区贼人,何以横跨四州,所向披靡?明光道今日之势,天下诸侯无一可及,相比之下,我区区一个侍中又何足挂齿。若可将明光道之事解决,乃天下之幸,又何必计较区区虚名。”说罢,他向秦王道,“此事,还请大司马决断。”
秦王颔首,沉吟片刻,对大长公主道:“元初胸怀天下,孤深为敬佩。未知皇姊以为如何?”
我喝一口茶,心中冷笑。
这狐狸,公子问的是他,他推给了大长公主。
我以为大长公主好不容易盼到了公子回来,必然不乐意让他离开。却见大长公主叹口气,面上露出感慨之色,看了看桓肃,道:“元初既有这般志向,实乃家门之幸,先人皆可欣慰。”
桓肃颔首:“正是。”
大长公主向秦王道:“此乃大利天下之事,我等恨不能亲赴,岂敢阻拦。”
秦王微笑:“皇姊与靖国公果然深明大义。”说罢,他向公子道,“如此,明光道之事,尽交托元初。”
我心中不有一喜。
公子看着秦王,颔首:“大司马放心。”
这照影阁所宴请的,都是桓氏的家人和显贵,宴罢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四周早已点起灯来,明晃晃的照得似白日一般。
如我所料,散席的时候,大长公主留我和公子在桓府过夜,公子蜿蜒推拒,说还要回宅中处置些公务,不可拖延。
大长公主没有坚持,如方才宴上一般随和,嘱咐公子莫太过劳累,而后,让我们回去了。
对于大长公主的桓肃的宽和,我和公子都颇是意外。
走出照影阁的时候,青玄忽而向公子说,他想回公子从前的院子里收拾些东西,今夜在桓府中留宿。
公子看着他,道:“你要收拾何物?”
青玄有些支吾,道:“收拾些衣裳用物。公子,天气就要暖了,你带回的衣裳也无多少合宜的,我想到那衣箱中找一找。”
看着他的模样,我心中明了,知道这大约与红俏脱不了干系。
公子正要说话,我打断道:“青玄说的有理,你在宅中的春衣并无多少,旧的既然有,不若便去寻些,过两日我等启程也好用上。”
公子看了看我,颔首应下。
青玄面上一喜,随即向公子一礼,转身走开。
花园中夜色已浓,两个仆人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夜里赏桃花,也是桓府这院中的一大乐趣。为了方便宾客们夜游,桓府沿着赏花的石板路,每隔着两三丈便设一处灯笼,挂在树枝上,与周围的繁花相映照,别有一番美艳的意趣。
公子拉着我的手,在花树下信步穿行,我望着在灯照和夜风中拂动的花枝,淡光下,几点花瓣飘散,如雨点般落在了公子的肩上,心中只觉无比陶醉。
心里想,若是此时此刻能一直停住就好了,我们就这么手挽手走下去,美景相伴,永不分离……
似乎发现我盯着他看,公子转过头来看我。
“怎么了?”他问。
我摇摇头,仍看着他笑。
公子忽而将我细看,道:“你醉了?”
“不曾醉……”我说着,脚下忽而踩得不稳,踉跄了一下。
公子忙将我扶住。
那手臂颇是有力,我被他揽在怀里,只觉踏实又安稳,看着他,又笑起来。
公子的神色有些无奈,道:“你不会饮酒,便不该喝那么许多。”
我反驳:“我不曾喝许多,两杯罢了,都是别人敬的……”
公子唇角弯了弯,不与我争执。
“你扶着我,我松手。”他说罢,索性将手揽着我,往前走去。
再度来到水渠边的时候,已经有仆人撑着小船等候,船头上挂着宫灯,点缀在夜色中,分外好看。
公子忽而对我道:“你可还记得上次与我夜游这园中的事?”
我讶然,想了想:“上次?上次是何时?”
“便是三年前,你离开桓府之前的那次。”
我哂然,那么久的事我怎会记得。
“那时怎么了?”我问。
“那时我与你来夜游,只在桃花林中走了一半,你便说宅中有事要做,催我回去。”公子道,“你还说了,下次有了空闲,必陪我将花园逛完。”
我:“……”
有时我觉得公子大约藏了一本黑账,我对他说过的什么话他都记得,时不时就要翻出些猴年马月的事来与我理论。
不过他这么说,我也想了起来。从前,我的确不喜欢逛这花园。或者说,任何有沈冲在场,或者不能揩到油水的游乐,我都一概不感兴趣。故而公子每每闲了,要我陪他逛花园,我总是会走上不久便推说这个推说那个,千方百计哄他回去。
我无奈,看着他,道:“你欲如何?”
公子摸摸我的头发,道:“你欠我一次,便须得还上。”说罢,他让我在船上坐下,却对掌船的仆人道:“我来掌船,你可退下。”
那仆人讶然,虽迟疑,但也不敢不从命,只得应下,将手中的竹篙交给公子,下了船。
我坐在船尾,看着公子。
“你说的逛花园,便是乘船?”
“不好么?”他说罢,立在船头,用竹篙往岸上一点。
小船漂在水中,顺着水流,往前而去。
夜风迎面而来,将脸上因酒意带起的热气微微吹散。
耳边传来水流淙淙的声音,除了船头的宫灯和公子飘然的身影,一切都隐没在夜色之中。他的衣袂在风中微微扬起,挺拔的身形,似画上驾鹤的仙人。
我望着他,呆呆地,忽而想起了当年我和他被锁在屋子里治病的时候,他与我说的话。
那也是一天夜里,公子喝了药,听我讲了故事,躺在榻上准备入睡。
“霓生,”他忽而道,“子曰乘桴浮于海,我日后也想去大海。”
他病中昏昏沉沉,时常会说些胡话,我听罢,道:“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子不得志,方才有此念想。”
公子却不以为然:“子从不说无来由之言,他既说出来,可见念想已久。世人受他教诲的多,践行者却少,你我将来退隐,不若一试。”
我无奈,本着不与病人争执的念头,只得顺着道:“公子,桴不过木筏,海边的渔人都不敢乘木筏出海。”
“不必木筏,”公子道,“换做小船便是。”
我说:“只有你独自一人?”
公子看我一眼:“你若想去也可。”
我不屑:“我去做甚。”
“去给我讲故事。”
想得倒美。我说:“那你呢?”
“我来掌舟。”
……
往事种种,浮在心头,我望着如今那正在掌舟的人,心头忽而涌起一阵冲动。
“怎么了?”公子发现我站起来,问道。
我没说话,只上前将他抱住,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公子啼笑皆非;“霓生?”
“元初,”我说,“我醉了。”
“我知晓。”他摸摸我的头发。
“我们不游园了好么?”我轻声道,“我们回家。”
公子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无奈:“好。”
我想我确实是喝多了。
从桓府回宅邸的路上,那酒发了后劲。我虽仍有些神智,但头一直晕乎乎的,只记得一直靠在了公子的肩上。
似乎还见到过桓瓖。
而后,似乎有人给我喝了些醒酒汤,而后,有人过来给我脱了衣裳,带我去沐浴。
等我醒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榻上,面前站着两个婢女,正将褥子盖在我的身上。
我随即瞪着她们:“尔等何人?”
一个婢女轻笑,道:“夫人,我等是桓瓖公子府中的,奉命来照料夫人。”
桓瓖?
我想了想,脑海中拂过那张脸。
“元初呢?”我忙问,“元初在何处……”
“怎么了?”一道声音传来,我看去,公子已经换好了寝衣,正走入室内。
两个婢女向他行了礼,退了出去。
我定定地看着公子,只觉心情这才平静下来,又觉得高兴。
公子走到榻前,坐下来,看着我。
“好些了么?”他问。
我点头,随即抓住他的手臂,不满道:“你方才去了何处?怎将我交给那两人?”
公子神色无奈:“自是让她们服侍你沐浴。”他说着,揉揉我的头发,“你全都不记得了?”
我一愣,朝身上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衣裳,头发也已经解开,披了下来。
心中倏而涌起怒气,我摸着自己的头发,再度瞪起眼:“谁教她们动我的衣裳和头发?”
公子讶然:“动了又如何?”
我只觉委屈:“我好不容易才梳好了,还有那身衣裳,你还未见过。”
“我怎未见过?”公子啼笑皆非,捏了捏我的脸,“你忘了今日?你去了桓府,到桃林时,是谁接的你?”
我怔怔地望着他,片刻,先前的事一下涌上脑海,心头豁然开朗。
原来都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梦……
“想起来了,嗯?”公子将我搂住,低低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传入耳中,心头麻麻的痒。
我看着他的脸。
他也刚刚沐浴过,发根还残留着湿润的光泽,从眉眼到双唇,皆愈发魅惑撩人。
我的手不自觉地将他的脸捧起来,凑上去。
他的味道伴着呼吸,在唇齿见撬开。我像一只贪得无厌的饕餮,心中的念想借着酒劲,再也不受压抑,与他热烈纠缠。
突然,公子捉住我的双手,翻身将我压下。
我躺在榻上,看着他,气喘吁吁。
他也看着我,双唇红润,双眸低低地看着我,喉结滚动着,浮光摄人心魄。他的身体很沉,天气转暖,轻薄的寝衣间,传来肌肤的温热。
忽然,他笑了起来。
呼吸扫过我的脸,轻而温热。
“笑甚……”我说,嗓音沙哑。
他将手指轻轻抚摸我的脸颊,低低道:“笑我是个傻子。”
我正不解,他注视着我:“霓生,你我今日在人前携手,便再不在乎别人言语,谁也不可分开你我。”
忽然间,我明白他的意思。
那目光灼灼,白皙的脸上隐隐涨红。
我只觉胸口剧烈地撞击着,不由地咽了咽喉咙:“嗯……”
话才出来,他已经俯身而下,灼热的呼吸将余音堵在了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