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昏沉间我似乎做了一个梦,但说是梦却又和现实一样真切。
我梦见那“秃头”坐在我的对面儿,冲我嘿嘿地邪笑,笑着把大号旅游鞋脱下来,然后再把袜子一只一只地往下脱,脱下来了很多只,每只都被血液浸透,一只比一只要鲜艳得多,直至脱到了最后一只,终于露出一双一寸多长的血红的小脚丫,还在我眼前耀武扬威地摆来摆去。好一股血臭熏得我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想伸手去打他却又动弹不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喊常来又没人理……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终于被人给摇晃醒了:“醒醒醒醒,小子!”我吃力地睁开眼,只觉得头有点儿疼,摇晃了几下,眼前的事物才慢慢地清晰了起来。在面前喊我的正是“秃头”,见我醒来了,他貌似紧张的脸上露出了一条很浅的笑意,又走到一边去摇晃躺在地面上的常来去了,常来也昏了?
我四下看了看,这不是方才昏倒时的那个廊子了,而是一间百余平的屋子。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副石棺,棺体上刻着几幅画——猫、水壶、和尚……再往下是几个奇形怪状的图案,不像是常物。
方才我是在廊子里昏睡的,醒来时怎么又到这儿了?常来一直和这“秃头”在一块儿,这会儿怎么也昏得跟一头死猪似的?这“秃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秃头”在常来的脸上拍了拍也没起什么作用,常来一个劲儿地说胡话,具体的内容也听不清,像中了邪。“秃头”站起来,把裤子解开,把裤裆里的家伙掏出来对着常来抖了一会儿也没抖出排泄物来,只好无奈地塞了回去。冲我说:“喂,小子,你有尿没有?”看来他也是想救常来,我立在常来面前冲他的脸上撒了一大泡,这小子渴得要命似的连着吧嗒嘴,还一脸的幸福,像是喝到了琼浆玉液似的。一泡尿过后,常来摇晃了几下脑袋,醒了。指着我的排尿器官,“这……”
我“嗖”地塞了回去,紧好裤子,这宝贝玩意可经不起折腾。
常来说他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眩晕,没过一会儿就什么也不清楚了。我也说了下自己的大致情况。说完,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直勾勾盯着“秃头”看,也不问话。
“秃头”滴溜着两颗大眼珠子在我们俩的脸上看了两个来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又把手伸到自己眼前看了下,摊开让我们看:“什么也没有,你俩小子看什么呢?”我们俩依然不言语,继续直勾勾盯着他。“秃头”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无奈起来,见我们俩的表情像是灌了石膏一样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低着头走到我们面前。突然,他从后腰抽出一把长刀架在我们俩的脖子上,很得意地看着我们俩。我被这浑蛋给吓坏了,刚要反击,冰凉的刀口又抵上来一厘米。“秃头”嘴里恶狠狠地说:“别动,小心老子宰了你们!”一束凶光在我们俩的脸上来回扫着,看得我后背直冒凉风。突然,那可恶的家伙竟然笑了起来,把刀收到了后面,随便摆了摆手,长叹着气说,“我四驴子不是坏人。”说着向那口石棺走了过去,常来握紧拳头要冲上去揍他,被我给拉住了。俗话说得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啊!
快走到石棺跟前的时候,“秃头”突然停下步子来。就在这时,类似于用吸管喝牛奶马上要喝光时的那种空荡荡的畅快声传进耳鼓,再仔细一听,是从那石棺里面传出来的。为防止“秃头”耍花样,我和常来各跟在“秃头”身后的左右两侧。在我的位置,可以明显地看见“秃头”的表情一点点绷紧了起来,眉头也狠狠地皱在一起,就差没拧成一个疙瘩了。常来冲他不屑地喷了口气,撸着袖子连上几步,走到石棺前,脚还没站稳,就“妈呀”叫唤了一嗓子,“扑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拄地一步步往回爬了起来。而此时“秃头”依然保持着方才的表情,似乎被里面的东西给吓傻了,看来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正常人了,愣充大胆地走上前几步,探头向石棺里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我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这个石棺根本就没有盖子,里面一个蓬头盖面的人正在抱着一张鬼脸啃得别有一番滋味儿。那鬼脸,就是……就是方才从这间屋子向廊子里扑去,差点儿没扑到我脸上的那种。说是鬼脸,具体的也没看太清楚,只是大概是人脸的形状,上面长着毛发……石棺里的那张,正在往外面喷血,一道介于黑红之间的液体从里面喷出来,溅落到石棺的边沿上,冒着瓦斯爆炸一样的烟气,很快就干掉了。
畅快的饮血声此起彼伏地传过来,搞得我胃里一阵阵翻腾,再看看常来那小子,已经趴在“秃头”脚丫子上吐了起来。“秃头”拉起常来,摆手示意我们快逃。我刚拔起腿,却感觉很重,同时脚后跟突然像被撕烂一样疼得厉害。回头一看,一张鬼脸已经咬破我的鞋子,正咬着我的脚后跟不放,并且,十几只鬼脸正从那石棺下面向我们三个这边皮球一样弹跳过来。这次我算是彻底看清这玩意的真面目了,长得类似人脸的形状,有一本普通小说那么厚,腻腻的表皮,正常状态下嘴巴看上去不大,实际上是含在了肉里,张大起来却能占到它半个身子那么大,更可怕的是,两三厘米长的牙齿上都长着倒钩,没看见眼睛,倒是嘴巴上面有一个很明显的小孔不断鼓动,应该是呼吸用的,后面长着水草一样的棕色毛发,没有脚。它们其中的三五个正一点点向这边蠕动,另一些则借用身体弹在地面上产生的力量跃过来,每一次都能跃到二十厘米左右高,但前进的距离却小得多,也就三四厘米。一看就是很笨的低智商家伙。
除了黄片外,我最喜爱的一档节目就非《动物世界》莫属了,因此对这种稀奇古怪的动物特别感兴趣,当然在被咬疼的一瞬间也没忘大喊救命,喊声刚刚落地,“秃头”的长刀就砍在了那家伙的身上,暗黑的血迹“哧”的一声喷射出来,真残忍。
其他的鬼脸见这场景,都停了下来,我们几个靠在一起往门口退着步子,刚退了几小步,那群家伙又动了起来,原本蠕动的几个懒家伙也跳了起来,像是要为死去的伙伴报仇一样向我们逼近。我大叫了一声“快跑”后,三人几乎同时转身向外跑去,第一步还没落地,我们又都愣了下来。石门四周的墙壁上原来趴满了这个东西,并且一个接连一个地向门口跳着。这东西根本看不见脚,竟然还能趴在笔直的墙壁上,厉害。
身后的鬼脸眼看就要到我们脚下了,“秃头”拿着长刀在身前比划了两下也没起丝毫作用,常来傻逼一样扯着嗓门儿叫唤着让它们滚,自然也是狗屁效果没有。我心想这下子完了,小命儿这下子算是搁这儿了,一双手在身上无助地抓着,突然,摸到了夹克内兜的位置有硬东西,是“人壶”。我赶忙摸出来,拿在手里,常来依旧如傻逼一样指着我手里那人壶大喊:“希望希望希望啊……”
我脑袋里回想起了白胡子老头儿讲的故事,“老钱从怀里摸出了个小铜像,也看不清楚究竟是个啥东西。看他念叨了几句就朝那女尸脑门儿上打去,砰的一声。那女尸随后身子一软,就倒下了……”念叨了几句?我正搜索着老版鬼片里茅山道士那些什么“急急如律令”之类的咒语,常来就抢了过去,嘴里乱七八糟地嘀咕了一大串,把那铜像狠狠地朝那群鬼脸中砸去,由于力气太大,直接给砸到石棺上了。而那群鬼脸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然向我们这边儿昂扬逼来。我扯着哭腔埋怨常来:“你他妈念的什么狗屁咒语啊?”常来的哭腔比我还重,“我他妈就说了几遍,去你妈的快滚开、快滚开啊快滚开……”
地上的鬼脸越来越多,几十上百张鬼脸就这样密密麻麻地向我们跳过来,我的脑子里忍不住出现了这样的画面,一条条锐利的牙齿咬进我的肌肉里,鬼脸们喊着口号摇头用力撕扯着,一条条鲜嫩的血肉就这样被它们撕了下来,艳红的鲜血从我身体上的口子里喷出来,就这样,一块、一块……虽说是胡思乱想着,我的嘴巴里竟然不争气地发出了哭腔。
“秃头”突然伸开一双大手把我们俩的嘴巴给堵上,眼睛却没有看我们,而是紧紧盯在那口石棺上,这时,石棺里响起了生锈的骨骼间互相摩擦发出的咯吱声,鬼脸们的步子随之停了下来,像是感受到了危机一样,纷纷弹跳着转向石棺的方向,但待在原地并没有动弹,似乎在密切关注着里面的动向。
一切似乎都停了下来,只有那石棺里不断传来越来越真切的咯吱声,听得我心里直麻,眼睛也随着越瞪越大,我甚至能够隐约感觉到眼皮已经有撕裂的感觉,就在我把眼睛瞪到最大的时候,从石棺里伸出来的一只干枯的大手突然很用力地抓住了石棺边沿,整个石棺发生了轻微的震动,随后,另一只手抓在另一侧的边沿上。这时,那群鬼脸们慌乱地向来路弹去,本以为是要去攻击那石棺里的怪物,没想到他们却有的钻到了石棺下面,有的向墙壁上爬去,并且越爬越高。队形也不像进攻我们时那样严整了,完全一副四处逃窜的样子。我们三个可谓是屏气凝神,说来也奇怪,这一刻我们三个谁都没想到趁机快逃,而是都眼巴巴地盯着那石棺看,就好像里面即将坐起来的不是怪物,而是一个日本女优一样,满眼的期待,就差没在心里头大喊亲爱的了。唉,这就是人性啊!
在我们三个傻帽儿的热情期待下,石棺内的怪物猛地坐了起来,可能是动作太过迅速了,那怪物的身子像荡秋千似的来回晃悠了几下才稳定下来。“咯吱咯吱”声绕耳不绝,那怪物缓缓转过脸来,我马上把眼睛死死闭上。常来在背后推了推我,小声说:“喂喂,好像是人唉。”我半信半疑地睁眼看去,长长的花白头发打着绺垂在脸侧,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眼睛无神,眉毛已经花白,两侧还各有一撮长寿眉,嘴里还在嚼着那鬼脸,缓缓站起身来,根本不看我们,把老树枝一样的指头伸到嘴里,抠出些硬东西丢在石棺外,那硬东西在地面上跳了几下后,停了下来。原来是那鬼脸的牙齿。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各自简练地说出自己的意见,“秃头”的意思是别管他,继续进去找宝贝。常来的意思是赶快溜之大吉。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常来说得对。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我怎么也迈不动步子了。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一只手拄在石棺的边沿,一只腿缓缓地抬起来,另一只手再扶到边沿上,这只腿着地后,又抬起另一只腿……整个过程就好像是一个老得不行的老头儿正努力地与生命抗衡着,看上去有那么点儿凄凉的感觉。等他完全着地后,缓缓转向我们,“秃头”已经把长刀横在了身前随时准备迎接他的进攻,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家伙向我们这边磨蹭了几步后,竟然肢体木讷地跪了下来,眼睛无神地看向我们,那眼睛看上去就好像是两个空洞,里面看不见任何的内容。
如果不是亲身所处那样的场景,根本无法理解,我们竟然会作出这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