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小姐把体检单送了过来,很不幸,我还真的被检查出了艾滋病。即使我们医学院很多人都被查出了这个不光彩的病症,看到上面的体检报告我的脑子里还是“嗡”地响了一下,没有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一片空白并且毫无知觉,是有知觉的,就好像是脑子里某个原本不大的东西迅速膨胀了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固体液化成更大一片液体,之后再汽化成更大的体积,并且这种状态的转化都是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把脑子撑得越来越涨,越来越难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炸掉,炸成碎片飞得乱七八糟。
常来的脸上也挂着隐隐的不安,安慰了我几句后,便出去领他的单子,刚到门口,护士把他的体检单送了过来。正如他担心的那样,他也没有幸免,一样是艾滋病。常来也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先是笑,然后哭,然后又哭又笑,似乎自己都矛盾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他突然间扯着我的衣服,看上去极其平静地问我:“你说……你说我是处男啊……”说得就好像他是不是处男和我有什么直接关系似的。那会儿我的脑子里也远没有现在这么清楚,我也是扯住他的衣服,带着哭腔:“我也是处男啊!不是吗不是吗……”想想那场面,就是一对相见恨晚的男女在哭诉衷肠。
医生问要不要通知我们家里,我们自然回答不用。可是那医生却面露难色:“那这医药费……”这年头啊,怎么都这么冷血。我当时真想臭骂他们一顿,常来更是离谱,拳头都已经攥了起来。
“秃头”拉住常来,骂了医生两句,随后丢了一张银行卡过去。
我们俩很快就被安排住院了,住在同一间病房里。“秃头”站在两张病床之间,看着我们依然如往日一样硬朗的身体,似乎很纳闷儿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呢?我和常来各自坐在自己的病床上看着“秃头”。“秃头”看看常来,随后又看看我。我们三个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秃头”突然说:“小哥俩人不错,都是好人!”
听他这么一说,上一秒还处于平静状态下的常来突然骂着从床上跳起来,“你妈个蛋的,人不错你还这么对付我们俩?!”常来跳过去照着“秃头”的脸上就是一拳,我也没有去拉。
说实话,这个浑蛋“秃头”,我也想收拾他,只是现在心情不爽,懒得费力罢了。“秃头”被常来那一拳打翻在了地上,也没有站起来,靠在床沿上,“他要挟我,我要是不对你们哥俩下狠手的话,他就会杀了那白胡子老头儿。”
白胡子老头儿?
“那你干吗还来救我们俩?”常来的话很快得到了回答,还是方才的那句“小哥俩人不错!”“秃头”抹了下已经流到下巴的牙血,“下不去手!”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怒火似乎熄灭了不少,尽量平心静气地问“秃头”,说:“那个人是谁?”
“秃头”抬眼看了我一下,要说点儿什么却只是吧嗒了两下嘴巴。常来催着骂他:“你他妈的痛快点儿,找打啊你!”“秃头”还是没有说,撑着地面站起身,拿出手机来拨出去一个电话,又按下了免提,把音量调到最大,放在了两张病床之间的小柜子上。
这王八蛋的电话这么高档。
响亮的几声嘟嘟过后,电话被接听的响亮提示音响了起来。随后那头的人就开始骂骂咧咧了:“除掉了没有?给我老实点儿……”
这声音……我和常来都傻了,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对方,谁也说不出来什么,像是都想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一丝能够表示“不是的、不是那样的”的表情,再或者是听见对方说,“听错了”之类的语言。可是没有,我和常来都带着一种怪怪的表情看着对方,至少我看常来脸上的表情就是这样。我同时感觉自己脸蛋上的肌肉很别扭地扭曲着,很难受。随后我们俩又把目光转向了“秃头”,“秃头”长长叹了口气:“没错,大彪!”随后又说,“我不知道他和你们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但能听得出,他好像也是没办法才痛下决心的。”
大彪,这可是我们的好哥们,好哥们。常来又跳到“秃头”旁边,照着“秃头”的脸上又是一拳。电话那头“喂喂”了几声,随后又坏脾气地骂道:“秃子你他妈快说话,不然那老头子的命可就完蛋了!等着收尸吧你就!”
常来怒气冲冲地向电话走过去,嘴里反复念叨着大彪的名字,嘴唇上下颤动不已。我能理解,常来的心理肯定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别看平日里拿大彪开涮的时候常来比我还不是人,但是常来的心底是热的,对我,对大彪都是没得说的。
常来刚要拿起电话,我似乎正在受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支配着,从床上跃过去,狠狠地把电话摔了出去。我承认,我不敢相信呈现在眼前的状况,虽然说这已经成为了明明晃晃的事实摆在了我的面前。我从未发现我竟然这样懦弱,懦弱到连呈现在眼前的这么大的现实都没有勇气承认。
电话应声摔到地上,“啪”的一声电池被摔了出来,打了几个滚后老老实实地倒在了地面上。
我想起昨晚在“秃头”的店里,看见里面那些珍贵的宝贝都不见了,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早就预谋好了。对于他,终究不像是常来和大彪那样知根知底,贴着心,更何况,就连这么知根知底的大彪都背叛了我们,甚至于想置我们于死地。不管此时“秃头”表现出多么富有诚意的忏悔,我心里恐怕永远都不会不提防着他。
心想也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手机也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应该是在大火中丧生了吧。借了“秃头”的电话给老洪报告情况。现在发生的不是小事儿,我们怎么说也是孩子,又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想找个主心骨,老洪就是最佳的选择,能够让我踏实的那种人。老洪在电话里严厉地说,不,是严厉地咆哮:“你俩立刻给我回到学校,对了,从后墙跳进来,直接来研究所找我!”这话说得怎么这么奇怪,自己心爱的学生身患艾滋病重症,却不让我们留在医院老老实实接受治疗,也不说来看看我们哥俩,反倒让我们回去?
常来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夺过我手里的手机就喊:“我们得接受治疗,不是感冒,是艾滋病,艾滋病啊!拜托!”说完就把电话给挂掉了。“秃头”站在一边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僵持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响了,是老洪。老洪的语气软了下来,是那种瘫软的“软”,带着一种很卑微的情绪,在电话里说:“马上回来吧,你们不会有事。信我的,我有事情讲给你们。”
写到这里我就要问问读者你们了,你们谁见过一块石头突然间变成了石头液体?我告诉你吧,我就见着了。现在的老洪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管怎么说,老洪的话在我和常来的心里还是有一些分量的。从“秃头”那里弄了几张百元大钞,就离开了医院,准备回学校找老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