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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他。

许是心烦意乱,赵杀一面往将军府走去,一面杂念纷纷,忆起许多金屋医馆里耳鬓厮磨的旧事,到了将军府门前,才想到自己空有拜帖,忘了诊金,又匆匆折回去取。

王府私库中备了不少金银珠宝,然而许大夫并不好财宝,赵杀千挑万选,才找到一个玉药杵,几盒上了年份的药材。

等他统统揣进怀里,再度赶到将军府,已饿得肚里空空,错过了用膳的时辰。

赵王爷用力叩了三下大门,托门童把拜帖送进去,然后便饥肠辘辘地守在风中,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手背。

与许青涵分别了许多日,直至此刻,手背上才显露出一朵病恹恹的白色桃花印,枝头零零落落的花骨朵,自有一股爱来不来的孤高清冷。

即便如此,赵杀心里依旧泛起一丝欢喜,只要桃花还在,总有相见的时候。

果然,他在风里兜着手,才等了四五炷香的工夫,门就“吱呀”一声开了。门童把他领到亭中,给他上了壶隔夜凉茶,赵判官便欢欢喜喜地坐了下来,安安心心地等着人来。

从烈日当空守到暮色四合,赵杀仍孤零零坐在亭中。他细细回想了一遍自己写的拜帖,依稀记得字字情真意切,两人交好的时候,更是恩爱匪浅,赵判官想得神魂欲醉,殷殷盼到月色昏黑,人虽然还想等下去,五脏庙却经受不住了。

恰好亭外有几名护院提着灯笼经过,模样颇为眼熟,依稀是从赵王府跳槽出去的。赵王爷忙把冷茶一放,过去打了声招呼,祭出王霸之气,冲几人讨要热食。

几名昔日忠仆慑于王爷威严,都说要谢王爷不杀之恩,争着把人请到屋里,分了半个油饼予他。

赵杀囫囵吃了个半饱,从仆人房里出来,千辛万苦摸回凉亭,远远竟看见一个白衣青年失魂落魄地立在亭中,手里握着他喝剩的茶壶。

赵王爷忙小跑了几步,气喘吁吁地到了跟前,忽然近乡情怯,脚步再也迈不出去,隔着一丈远,迟疑唤道:“青涵,我回来了。等了多久,累不累?”

许青涵一惊之下,猛地抬起头来,赵杀这才发现许大夫双眼通红,依稀是哭过一回。

可他依旧不敢凑上前去。

许青涵望着赵杀,双目一瞬不瞬,眸中情意哪里遮掩得住,隔了半晌,脸上才勉强挤出些许决绝之色。

他自然不能叫这人知道,他晌午本欲出府,曾在门缝中窥见这人身影,只一眼,就搅得他心海生波。

好不容易想到照面后要如何开口,要如何遮掩,要听到怎样的话再回心转意,这人却掉头就走。

当他魂不守舍地回了屋,那人又递来拜帖找他,帖中几句寒暄过后,就尽是些“腥风掀案牍,债册起飘扬,仰头看血月,阿青像月光”之流文理不通的歪诗。

他不过是反反复复把拜帖看过十几回,把歪诗牢牢记住,天色居然就黑了。

等他奔赴凉亭,桌上只剩下半壶冷茶。

樽中月影晃荡,袖里两手冰凉,最是心凉如水的时候,赵王爷于这千秋万载之中,于将军府后院的荒野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冒了出来。

许大夫霎时间心跳如鼓,几乎误以为两人之间,牵扯着月老钦点、天造地设的一段因缘。

而赵杀还嫌不够,专门在月色明亮处立着,着一身笔挺蟒袍,露一张端正俊容,拿最做小伏低的语气哄人,殷殷问他,累不累?

许大夫一颗心似疑非疑,似醉非醉,若非他被这人辜负得多了,又牢牢记得数十桩王爷强抢民男的旧事,只怕早已把龃龉抛到脑后,执起赵王爷的手,红着眼睛大诉衷肠。

幸好被辜负得多了……

这一眨眼的工夫,许青涵就把这来龙去脉重头回想了一遍,面露决绝,心底也有了几分计较。

他把一双眼睛恋恋不舍地从赵杀脸上挪开,装作无动于衷,冷笑道:“王爷好手段,偏偏挑这个时辰出来,怕是故意设了局,专等许某在亭里露了破绽,好来拿捏许某。”

赵杀在一旁眼巴巴看了许久,好不容易盼到许青涵开口说话,顿时喜上眉梢。直至许大夫目光灼灼地瞪了过来,赵王爷才想起先前那句话听得不甚明白,讪讪地问:“什么破绽?”

许青涵面色一沉,愈发羞恼起来:“你明明……看见我……”

他虽是勃然大怒,因为话说得含糊,赵王爷听在耳中,居然不怎么害怕,仍是茫然问道:“青涵,你露了什么破绽?”

许大夫气得背过身去,愤愤道:“你看我落了泪,才肯出来见我……王爷难道不认?”

赵杀把这句话在心里咀嚼了几回,眼前一亮,仿佛是正断着悬案,忽然窥见朱笔笔尖上开出了一朵花。

然而赵判官并不敢真信,迟疑道:“你落了泪?”

他话一出口,自己先懊恼了起来。此话问得太过荒诞无稽,许大夫如今郎心如铁,哪里会像初初相识一般,为他拈酸吃醋,淋雨流泪。只怪他心猿意马,兼具昏庸耳背……

然而万一、万一是真的,这凉风枯草旧亭冷夜,该有多芬芳鲜妍?

第十九章

赵判官想到月下一瞥,那人微微泛红的眼眶,痴心不死,壮着胆子,按着许青涵的肩膀,把人硬生生转过来,借着月色一看,这才发觉许大夫素来白净的脸颊,同他一样烧得通红。

许青涵生起气来,毫不讲理,红着脸喝道:“怎么,王爷做的好事,不肯承认,还打算动手不成?”

他刚刚一时不察,说漏了嘴……不过是叫这人知道自己哭过,那又如何呢?古人对月感怀,他一时见天地浩大,形影相顾而自悼,哭上几声,落下几滴泪,也在情理之中。可赵杀偏偏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摆出一副想揽他入怀,温柔开解的模样。

许青涵一看,脸上更是滚烫,怒道:“你为何不说话!”

赵杀亦是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一番心意剖给他看:“青涵,我当真不知道。我一直在凉亭等你,受不住了,才去吃点东西果腹。原本打算回来继续等,走到半路,远远看见你在亭中,我……我心里很是欢喜。”

赵判官说到动情处,见许青涵仍是半信半疑,便把心一横,上前几步,祭出王霸之气,一面硬拽着许青涵白皙修长的手,用力按在自己胸膛,一面轻轻落下一吻,嘴里长叹道:“本王该拿你怎么办?”

皮肉之下血脉贲张,心如鼓擂,根本做不了假,何况自己满腔柔情蜜意,一脸温柔稳重。青涵见了,定然会更加爱他。

许青涵被他硬拽着手,隔了一层锦绣蟒袍,按在那可恨可爱的私密之处,脑海中仿佛有一声春雷炸响,万重烟花盛开。

等那人俯低了头,不由分说地落下一记狼吻,许大夫连眼角都羞得泛红。

他心境激荡之下,人竟是有些口讷,急道:“王爷快快放开许某……此事讲究你情我愿,使这种手段,难不成是把许某当成……荒、荒淫无耻之徒……”

赵杀听得一头雾水,以为许青涵是在怪自己举止轻薄,一张俊脸愈发深情款款,把许大夫的手死死握紧,贴在自己胸膛之上。

他那颗心老鹿乱撞,四下撒野,跳得震耳欲聋,这一下下的巨响,自然远胜过千言万语。

赵王爷怀着这副心思,人便始终一言不发,满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许大夫看他笑得如此有恃无恐,不禁想到自己昔日如何揉捏这人胸膛,拽着细小ru粒,朝上面轻轻呵气,心底虽然受用,更多的却是被人揭了老底的羞怒,结结巴巴地骂道:“王爷自重!”

赵杀自诩是正人君子,被他连番呵斥,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当他打算松手时,忽然记起青涵力气颇大,掌能碎石,此时任他狼吻熊抱,同样远胜过千言万语。

想到上一回来将军府要人,青涵似乎也是这样,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是诚实,赵判官便红着脸,又多搂了片刻。

然而下一刻,许青涵就反手握住赵杀,使出十分力气,把赵杀一路拽出凉亭。

赵杀被他不由分说,拽着走了许久,两人一路跨过小桥,横穿过偌大的药园,直至迈进一座清幽小院,许青涵这才狠狠撒手。

赵杀惊魂甫定,立在许大夫的新居正中,正想挑剔两处陈设,编排几句将军府怠慢,眼睛却扫到桌案上的拜帖,拜帖之下,还叠放着十余本封皮簇新的医书。

赵王爷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翻,翻了几本,书中录的全是巫蛊之术。

等许青涵一个人急匆匆合上院门,放下门闩,解开卷起的竹帘,回屋一看,就看见赵王爷手捧书卷,满脸震惊之色。

于这刹那间,许青涵一腔欲念,尽数化作酸楚滋味。

赵杀呆立了许久,目光迟迟才落在许大夫身上,轻声问:“青涵,这书上都是些蛊毒邪法,是你……”

许大夫心中冰凉,人却想得通透。自己一番心意,总不肯诉诸于口,难怪赵杀会以为赵静越病越重,是自己因爱生恨,下蛊伤人。

他眸光黯然,为着那一丝自尊,才勉强撑起一个凉薄笑意,傲然道:“是又如何?”

果不其然,赵杀过了片刻,就神色复杂,长叹了一声,慢慢走了过来。

他每走一步,许大夫心中就苦涩一分,待两人只隔咫尺,赵杀总算开了金口,沉声道:“你上回替他看诊,说过他脉象强健,不像是病。都怪本王愚钝,迟迟不曾明白过来……”

许青涵牙关发颤,面色惨淡,直到赵杀紧紧握住了他一双手,认认真真道:“都怪本王愚钝,青涵待我真好……”

许大夫听得心中一顿,猛地抬头,四目相对时,才发现赵杀情动至极,眼眶通红。

赵杀被他看得面颊发烫,再次含糊谢道:“我从未想过,青涵肯为我如此上心,看出我家弟弟是中了邪术,还专程去涉猎苗疆蛊毒,多读了这么多书。”

许青涵有一盏茶的工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要矢口否认,又舍不得叫这人忘记了自己的好。

回神之际,发现自己已经把赵杀压在书案上亲个不住,双手去扯王爷的前襟。

他昔日心灰意冷的时候,看见赵王爷自诊摊附近路过,连搭讪一声也不肯就掉头离去,尚且不敢说对赵杀断了念——何况是此时,自己情意正炽,刚把拜帖看得倒背如流,几乎要信以为真。

纵使那人负心,他都做不到不闻不问,若是那人倾心的时候呢?

许青涵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赵王爷突然喘道:“青涵,等等,我带了东西送你,不要压碎了。”

许大夫禁欲多时,今晚三番五次被他撩起火来,扑灭,再撩起,脸上不由得露出些委屈之色,双眸欲说还休。

赵王爷对着这双眼睛,心中无端端有些不忍,深感自己扰了他宽衣解带的雅兴,忙投其所好,把怀中好药材一盒盒掏出来与他看。

许青涵收是收下了,可一嗅过后,眼中除却委屈,还新添了三分震怒。

赵杀心知不对,然而如何不对,委实不太明白,只好躺在许大夫身下,频频示好道:“青涵,这都是上好的药材,鹿茸、虫草、何首乌……”

许青涵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不错,都是补肾良药,王爷有心了。”

赵杀听他道谢,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这些药材都是刘司事藏在私库秘格中,一看就是镇库之宝,难怪青涵会喜欢。

他想到此处,趁热打铁,又从袖袋里掏出精巧玲珑的一套玉药杵,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许青涵正在气头上,把药材重重放在一旁,负手侧目一看,定睛再一看,忽然便脸颊泛红。一双秋水明眸中,三分深情,七分薄怒,最终仍是神色古怪地接了过去,以指腹偷偷摩挲了几遍。

赵王爷以为他爱不释手,殷勤道:“青涵,我一看到药杵,就想起你来,特地拿来送你。”

许大夫想到关乎药杵的许多旧事,慢慢双颊红透,他自己却是不知。

赵判官看在眼里,色壮人胆,躺在桌案上,双手去搂许青涵的腰身,沉声问:“青涵,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许青涵听见他满口荤话,心里固然爱他,也十分怨他,气得不肯搭理,只红着一张脸,盯着药杵把玩。

赵王爷时至今日,总算摸清了阿青的脾气,知道他如何会伤心,猜到他何时会欢喜。饶是许大夫不假辞色,仍抱住那人的纤腰不放。

只是人躺在低处,这样一抱,两幅衣袖滑落,衣襟洞开,愈显轻狂。

许青涵不情不愿地由他抱着,余光瞄到几分,难免呼吸急促,等片刻过后,又是双眼一闭,如正人君子一般一动不动。

赵杀衷情也诉了,厚礼也送了,心中俱是青涵收到重礼后口是心非、惹人怜爱的模样,连先前灌的半壶清热凉茶,亦在腹中作祟,有了热血冲头的奇效……然而许大夫这般守身如玉,他纵然猜到青涵并非当真不愿,也不敢再三冒犯。

赵王爷讪讪松了手,从案上坐起,拉拢前襟时,无意间看见手背上那朵病恹恹的白色桃花印,不知何时开到了极致,枝头缀满花盏,枝丫缠至手腕。

他与阿情最你侬我侬之际,那朵桃花印也曾这样盛放过。

可开得桃花累累,不正是两情如一、真心互许了,为何青涵还要生气?

赵王爷心思电转,试着把声音放柔了三分:“青涵,你不喜欢这药杵?”

许青涵脸上阴晴不定,目光似嗔似怨,迟迟不肯开口。

赵王爷疑窦丛生,声音放得更柔:“那我把它丢了,送些更好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