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书吧

第二天一上午都是重点课,昨晚陈年睡得晚,上课时她都强撑着精神,上下眼皮总爱打架。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她感觉什么都没听明白。

好不容易熬到头,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陈年慢吞吞的合上书,起身准备朝食堂走,却在教室门口见到了宋林菲。

她一颗脑袋探出来,笑靥如花的对着她笑,招手喊她:“年年!”

陈年惊喜,忙加快了步伐过去,眼睛里全是笑意,“你怎么来我们班门口了?”

“来找你吃饭呀。”宋林菲从门后走出来,拉住陈年的手。

目光一瞥,她突然看见了她一点都不想看见的人。

易瑶和叶明棠正巧从教室里出来,少女五官明艳,脸上亦是一贯如常的傲慢。路过陈年和宋林菲时,硬是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她们。

宋林菲也没好到哪里去,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也没想着要去搭理,反而拉紧了陈年的手,对她说:“年年,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陈年点头,“好。”

两人到食堂里排队打了饭,找了空座坐下来面对着吃饭。吃到一半,宋林菲突然抬起脑袋看她,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年年,你以后千万别跟易瑶这种傲慢的女生玩儿,会带坏你的。”

面前的女孩儿神色认真,尽管嘴角粘着一粒米,也毫不遮去她一脸认真的颜色。

“我们四个当中,我最讨厌她了,总爱黏着陈延白,不就是他家和陈延白家的关系好一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到这里,陈年掩了掩眼底复杂的情绪,往嘴里塞了一口饭慢慢嚼,饭有些硬,陈年咀嚼着,味同嚼蜡。

恍而,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问她,轻缓,又似随意,“她家……为什么跟陈延白家好一点啊?”

“当然是陈延白他爷爷那辈的故事咯。”宋林菲认真的回忆,手搭着筷子戳进餐盘里的米饭里,“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陈延白他爷爷是个老中医嘛,其实在陈爷爷成为中医之前,他是部队里的军医,易瑶的爷爷是军人,要不是全靠陈爷爷当初的妙手回春,可能易爷爷早就死了。”

“易爷爷因为陈爷爷捡回来一条命,更在之后,陈爷爷不幸被敌人俘虏,是易爷爷拼命把他救回来的,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战火中结成了兄弟也拜了把子,这样的情分一直维持到现在。”

陈年一字一句听得很认真,仿佛是有关于他的一点细枝末节,她都不会放过。尽管,这个内容她不是很想听,但她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更了解他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一点点,也是关于他的。

她听完了宋林菲口中关于陈延白的所有,也顿时恍然大悟,那天信息课上,易瑶笑靥如花的跟他亲昵的说桂花糕很好吃,递他蓝色鞋套,他能想都不想就伸手接过。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有理由可追溯的。

“年年?”

陈年“噌”的一下收回神思,呆怔的目光稍变得灵活了许多,她看她,眼里未醒的迷茫遮了复杂情绪大半。

“你怎么还走神了呀?”

陈年抿了抿唇,沉默着调整情绪,好一会儿才回宋林菲的话:“没……”

“没有”两个字只说了一半,宋林菲突然就放了筷子,木制细筷敲击铁餐盘,发出细微的声响。女孩儿双肘撑到桌子上,俯身靠前,双眼认真的盯着她看,“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也吓了陈年一跳,但幸好宋林菲并没有发现她偷藏的心思。

“啊是。”陈年扑闪了闪睫毛,飞快的回答:“昨天晚上很晚才睡。”

“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啊?”

“我们?”

宋林菲用手托着脸,看她,“对啊,今天听许嘉述吹牛,说昨晚他跟陈延白一起驰骋峡谷,还说什么有陈延白在他就敢在峡谷横着走。”

“那不还是有陈延白在嘛,没有陈延白,峡谷里草堆躲着吧。”

宋林菲怼许嘉述已经成了习惯,可在陈年看来,却觉得她跟许嘉述,似乎更亲密一点。

隐隐淡淡的露了点笑,陈年小心开口:“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并不讨厌许嘉述?”

“胡说。”宋林菲一顿,反驳道:“才不是呢!”

“年年,你肯定是感觉错了,我和许嘉述从小就结了梁子,要不是看着他还有些人模狗样,姑奶奶我早就把他摁在地板上摩擦起火了!!!”

宋林菲夸张的描述逗得陈年噗嗤一笑,女孩儿弯唇笑起来,眉毛眼睛被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浸润着,无比暖润。脸颊两旁乌黑的秀发荡了荡,她笑得灿烂。

两个人吃完饭又结伴回.教学楼,到分别的地方后,宋林菲松开她的手腕,临别前说:“晚上放学的时候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回家啊。”

“今晚不行。”陈年及时出声。

宋林菲笑容僵在脸上,“啊,为什么?”

“放学后我要去书吧写作业。”

“那我们一起!”

还没明白宋林菲为什么要这么说时,午间铃声清脆的响起,阻断了她们的对话。

她们不得不离开。

中午午休时,陈年充分利用时间,将课堂作业完成。她中午睡觉睡得少,大部分的时间都拿来刷题和背书,期末分班考试在即,她必须抓紧每一分一秒。

下午的时候,她们班开了一节课班会,与往常不同的是,吴秀婷这次拿了很厚的一沓白纸,那是文理分科志愿表。

吴秀婷一到教室里,就让班长将志愿表发了下来,每个人都有一张。

陈年拿到表静静的扫了眼,上面涵盖了个人信息,以及文理选择的问题。

一教室的人都因此悉悉窣窣的小声讨论起来,前后左右都开始交头接耳,声音嗡嗡的像是飞进来了一群小蜜蜂。这样的小声喧闹没维持多久,吴秀婷站在讲台上拍了拍讲桌,“安静!!!”

一教室的小闹声又在此刻逐渐安静下来。

吴秀婷端庄的站在讲台上,脸颊上别着小蜜蜂,“这节课是我们班的班会课,重要的重点就是大家手里的文理分科志愿表,这学期距离期末考试也不远了,大家也该好好想想自己今后是想学理还是学文了,这关系到大家今后的前途,希望你们都把这份志愿表带回去跟爸爸妈妈好好商量商量再做决定,时间期限为一周。”

“……”

“……”

陈年一边听着班主任的话,一边提笔在那张志愿表上写,她一笔一划的写完了自己的基本信息,最后笔尖落到文理的选择题上。

她意外的停了笔。

文理科的决定一旦被确定,就代表着她今后的人生也被确定了一小部分,这是刚刚吴秀婷跟他们说的,学理有学理的好,学文也有学文的好,可这也是两条不同的路,他们现在正处于这样的一个分岔路口,而选择权被交到他们手中,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

耳边似乎又有悉悉窣窣的声音传来,还越来越大。

陈年抬起眼,发现吴秀婷已经没在教室了。

“我肯定要选理科,我以后想读建筑系。”

“我要选文科,只是单纯的觉得文科比理科简单。”

“放屁吧你,明明文科比理科难好吧,你看看历年高考分数,哪年不是文科比理科高。”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就觉得理科简单啊,而且文科还能走艺体,理科能吗?”

“……”

“……”

“欸欸欸,陈年,你打算选文还是选理啊?”

坐她前面的段小颜和同桌争论了一会儿,猛转过头来眼巴巴的看着陈年。

还没等到陈年的回答,段小颜的同桌哼笑一声,似在嘲笑她的傻,“你这还用说吗,陈年文科成绩这么好,人家当然选文科啊。”

段小颜扭头反驳:“可陈年理科成绩也不赖啊,在我们学校排名也很靠前的。”

段小颜这话是实话,陈年的成绩很好,文理科成绩都很不赖,在年级排名都很靠前。她这种成绩,选哪一科都不成问题。

因此,也惹人羡慕。

段小颜眼花花的看着陈年,一脸的羡慕:“要是我能有你成绩一半好就好了,遇到选择题的时候也就不会犹豫犹豫再犹豫了。”

话里都是夸赞,陈年经不起别人夸,耳后根红了一片。她坦然的笑了笑,安慰她,“你也不赖啊,这学期进步很大。”

段小颜一听,眼睛瞬的一亮,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陈年你真的觉得我进步很大?”

陈年肯定的点头。

段小颜高兴极了,眼睛里都是克制不住的激动:“那你选文还是选理,我跟你选!”

就坐陈年斜后面的易瑶恰好看见了这一幕,眼里目光傲慢,嘴角轻扯,嗤笑一声。

似是段小颜这样的举动,一点也入不了她的眼。

叶明棠坐她前面,很随意的填好志愿表后,她转过身叫易瑶:“瑶瑶,我决定了,我要跟你一起选文科。”

叶明棠的声音打断易瑶的视线,易瑶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皱眉:“你怎么这么随意,还是拿回去和你爸妈好好商量商量吧。”

“我才不呢。”叶明棠哼一声,下巴抬得老高,“他们肯定让我选理科,我才不要学理。”

“让你学理肯定有学理的好处呗。”易瑶一边回她的话,一边拿笔填志愿表,“你就听他们一次。”

“我才不要听他们的呢,又不是她们帮我上学,再说了,学文学理是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做主,这样,我以后才不会后悔。”

易瑶边听着,一边在文科两个字后面的小方框里画上勾,“嗯……真不愧是你叶明棠,有骨气。”

叶明棠一阵笑嘻嘻,然后凑近看她的志愿表:“所以快让我抄抄。”

她们两个人都决定好选文,就在叶明棠准备转回身去时,视线猝不及防的放远,落到了陈年的身上。

她和她前面的同学聊得正欢,头顶的电风扇吹拂着她的头发,她将头发别在耳后,露出半张笑容明灿的侧脸。

叶明棠又转回身去,她看了看易瑶,视线又往陈年那边放,轻声说:“你说陈年是不是也会选文?”

“她选不选文关我什么事,”易瑶的语气冷淡,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课本书页,“反正她也赢不了我。”

这话有待商榷正确性,但易瑶却像是认定了陈年一定会输在她头上,自信与高傲同时盈满她的整个内心。

她觉得她自在必得。

“欸,我问个题外话。”叶明棠突然想起另外的事情来,“你选文科,是不是为了陈延白?”

易瑶慢条斯理的抬起眼皮看她一眼,眼里盈满一丝惊愕的光。

叶明棠就像是看懂了她眼里的疑惑,没等易瑶问,她就自己答了出来,“你是不是想成文文科班第一名,就跟陈延白一样,月考之后会放到光荣榜上,和他站一排?”

易瑶没回是与否,眼里蕴藏起来的笑容确是真实。

“我就说你肯定是这么想的,瑶瑶,没想到你这么浪漫啊,那到时候,你是不是会告诉陈延白,给他一个惊喜。”

班里讨论的声音闹做一团,乱成麻一般的往陈年耳朵里钻,可又在她听见陈延白的名字后,自动缩减。

叶明棠跟易瑶说的那些话,陈年都精准无误的听进了耳朵里。

只因那话里有陈延白。

陈年泄气的看着自己桌上那份还没有填写完整的志愿表,三秒后她沉沉呼气,拿起黑色签字笔,在文科后面的小方框里,打了个勾。

放学后她一个人去了拾光书吧,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木制楼梯被踩得咯吱作响,陈年绕过几个书架,到自己以往会待的地方。

那里是窗边,玻璃窗户擦得明净,此时正大大的开着,一眼望出去,能看见火红的明霞漫烂于天际,裹着滚热的风刮进来,吹起陈年耳旁的颊发。

她将书包取下放在桌上,拉开拉链从里面翻出手机,给江吟打了个电话。电话没通,她挂断重新拨了一遍,还是没通。

想着她可能在忙,陈年只好打消给她打电话的念头,改发短信了。

一条短信发过去也宛如大海沉石,陈年发完就不再管,从书包里拿出作业,专心致志的做了起来。其实以前很多次的放学后,陈年总喜欢一个人来这里做作业,倒不是因为她特别喜欢,只是觉得,这里书多,在书海里畅游,她很自在,也很放松。

她每次来就坐窗边这一个位置,窗外的阳光总喜欢透过香樟绿叶枝头,斑斑点点的洒进来,落在她白净的书页上,灰影一片。

那是大自然于她的馈赠和恩惠,她喜于言表,笑着厚收。

作业刚写到一半,桌子就被人用手拍了拍。

陈年扭头抬眼,看见了宋林菲,还有她身后站着的许嘉述和陈延白。

陈年的视线在她身后的某个人身上一晃而过,目光微动,惊讶的看着她,“你们怎么来了?”

“我放学后去找你,你怎么都走了?”宋林菲一边说着,到她对面的空位上坐下,并将肩上的书包拿下来,拉开拉链从里面翻出书本,“中午的时候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来这儿学习的?”

“我……”陈年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宋林菲的这句话,中午的时候,宋林菲确实有跟她说过这句话,但自己放学后一个人离开也是事实,在某种程度上,这种行为叫做放人鸽子,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对不起……”

此时她想到的,只有真诚的道歉。

“跟她道什么歉啊,”伴随着椅子被拉开,人坐下时椅子发出得声响,宋林菲身旁传来懒洋洋的声音,那人叫她,“陈年,你这鸽子放得好!”

许嘉述刚说完,宋林菲一个横眼瞪过去,咬牙切齿,“许嘉述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嘴的低声开骂,陈年就坐对面看着,竟有种莫名的忍俊不禁。

直到……

她自己的身旁也传来椅子拉动的声音,椅脚与木质地板摩擦,一点都不刺耳,却一点点让她的心忍不住颤栗。

少年在她身旁坐下,书包被他放在大腿上。陈年小心翼翼的偷偷挪过视线看他,她看见陈延白慢条斯理的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本练习册。他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蓝白色短袖衫,侧脸被柔和的光线勾勒线条,从眉眼到鼻尖,再从鼻尖到下颌,每一处,似乎都在此刻,悉数印进了她的脑子里。

难以挥之而去。

她就坐在他身边,这是他们有史以来离得最近的一次,近到,她能隐约的闻见他身上的那股好闻的洗衣粉味道。

夏风滚烫的扑进来,卷起陈年面前的书页。

陈延白余光瞥见,视线慢慢的转过来,和此刻有些呆怔的陈年对上了目光。

女孩儿的眉眼细秀,乌黑明亮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削瘦的脸颊被耳旁的黑发遮住。窗外明灿灿的晚霞在天边漫开,温热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从他这个角度看,她就像是被嵌在黄昏晚霞的风景画里。

柔和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