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雨腥风应有涯(3)

月出皎皎,星垂平野。

本是夜阑人静的时候,神水门内却灯火通明,岸边的一栋阁楼里,不时传来惨烈至极的叫声。

七八个侍女端着铜盆,急匆匆穿梭在曲折的回廊之间。

“不好了,门主、门主又发病了!”

随着一声哭号,有下人从门外跌跌撞撞地扑进赤羽堂。

萧怀光站在大厅中央,看见对方脸上的道道血痕,不耐烦一挥手:

“我知道了。”

下人唯唯诺诺地点头,然而跪在地上,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始终没有其他动作。

萧怀光发狠地踹了他一脚:“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快滚去给我照顾门主!我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小心自己的脑袋!”

他这一踹很是用了些力气,下人“哎哟”一声,被踹飞出去几米远,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看到他的样子,萧怀光总算生出几分不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算了,换个人去,省的晦气。”

“你,你,还有你,现在就给我去照顾门主,再让我看见慌张的样子,要你们好看!”

萧怀光从旁边的侍女里随意点了几个人出来,最先被点中的侍女膝下一软,直接跪了下来,掩面小声地啜泣着。

其余人也好不到哪去,无不是脸色苍白,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

“哭什么哭,都给我滚去做事!”萧怀光愤怒地骂道。

等那些倒霉的侍女散去,萧怀光回过身,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对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当家顾廷道:

“你还是不肯说么?”

“说什么?”顾廷神色不变,反问萧怀光,“你不都看到了吗?”

“你!”听到顾廷的话,小少年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着他,眉宇间有显而易见的狠厉神色。

不过虽然愤恨,萧怀光也没有丧失理智,知道不能和顾廷硬拼,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道:

“好,你不肯说,我去找我娘,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顾廷依然保持着背手的姿势,也没有阻拦,只是注视着萧怀光拂袖转身,径自朝着幽兰轩的方向而去。

灯影斑斓,散落在青石板的路上,连少年飘荡的衣角都染上了零星斑驳的颜色。

他不禁微微眯起眼睛,依稀印象里,似乎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延夏城灯火阑珊,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那人雪白的衣服被大火映得斑驳一片,却依然掩饰不住满身的绝代风华。

“原来真的有天道轮回。”顾廷喃喃自语,低头看自己的左手,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横贯过整个掌心,将三条纹路切得破碎断续。

一路斥退巡逻的侍卫,萧怀光来到幽兰轩前,发现两扇大门紧紧闭合着,他上前扣门,半天都没有人前来开门。

“母亲,是我——”

顾不得礼数,萧怀光放开嗓子,朝院子里喊去。

过了许久,庭院里总算传来婢女的回应,是一直照料萧夫人日常生活的阿青。

“小公子,回去吧。夫人已经休息了,她说了,谁也不见。”

隔着青石瓦墙,阿青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耳朵里,萧怀光禁不住气结,愤怒地质问道:

“就算事关父亲,也不见吗?”

夜色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阿青似是极其无奈,劝慰道:

“这是夫人的吩咐,她自有她的原因,还望小公子理解。”

“好,好!好个不见,你们都这样,把我当成傻子!”

萧怀光怒意更胜,泄愤地踢了门一脚,恨恨道:

“你们不说,我自己去调查,我绝不容许父亲平白受难!”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青回到厢房中,桌上散落着许多盛着精致膏药的木盒,还有一个铜盆,水面浮着浅浅的血色。

阿青一面收拾盒子,一面担忧道:

“夫人,您这样……不怕小公子心生怨恨吗?以小公子的性格,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夫人低低咳嗽了几声,声音依旧柔和:

“那就由他怨恨吧,往后的事,他总要学着接受的。”

晚风吹拂着薄薄的纱帘,厢房里香气缭绕,夫人以手托颐,斜斜倚在打开的窗户前,只留给阿青一个线条优美的背影。

阿青也不好再说什么,继续清理桌面,若是有旁人在,定能察觉夫人今日所用的药物,气息相比之前大为不同。

收拾好药盒后,阿青缓步走到琉璃香炉旁,往里面再添了一把安神的香料。

袅袅的烟气里,又听得夫人嘱咐道:

“一会记得把前些日子做好的纱帽拿来,还有那几句话,时机到了,记得送到光儿跟前,他是聪明孩子,知道该怎么做。”

阿青“哎”了一声,按照夫人的吩咐,转身出了厢房。

阿青离开后,幽兰轩再度恢复往日的寂静。

夜色茫茫,窗外的云梦泽升起薄薄的雾气,愈发显得一切都朦胧而不真切。

静谧之中,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啼鸣,抬眼看去,有矫捷的黑影自海棠树的枝桠里展翅飞起,转瞬隐入云层之间。

夫人伸出手,一片羽毛落于掌中,殷红似火,末端却沾染着新雪般的洁白。

“神仙眷侣何所羡?尽知姻缘错为人。”

凝视着掌心里的羽毛,不知想起什么,夫人微地一声叹息。

明月高悬,重明鸟在神水门的重重建筑之中穿梭着,飞过码头与船只,在距离浮岛几百米远的江面盘旋起来,不时发出焦急的叫声。

“别叫了,我没力气了。叫你打探个情况,这么晚才回来。”

听到重明鸟的啼叫,起伏的波浪里响起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苏盈抱住洛孤绝,在水中沉沉浮浮。江水寒凉,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冷,胳膊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无法抬起来。

苏盈看了洛孤绝一眼,对方的情况同样糟糕,因为身中剧毒,此刻洛孤绝嘴唇乌青一片。

若不是洛孤绝习武多年,内功深厚,之前又服用过雪莲,只怕早已魂归黄泉。

——看来今天就要和这个家伙死在这里了呢。

她自嘲地笑笑,起初落水的时候,自己还能在水中划几下,然而体力消耗太过,背上又有刀伤,即便离岸边只有半里远,苏盈现在也无法靠近一步。

正当她准备放弃挣扎,重明鸟似是察觉出主人的想法,忽然拔高了音调,叫声急促而清脆。而后直径俯冲下来,在江面上一掠而过,翅膀带起的水花溅了苏盈一脸。

“死鸟。”苏盈怒骂一句,不过被水一溅,她瞬时清醒许多,重明鸟在不远处的江面上空低低盘旋着,再度啼鸣,声音尖锐而高昂。

苏盈禁不住朝着它的方向看去,突然眼睛亮了起来——白雾茫茫的江上,一叶轻舟孤零零地飘荡着,舟头悬挂了一盏小小的渔灯。

渔灯的光忽明忽暗,衬着蒙蒙的雾气,如同梦境般不真实。

恰逢清风经过,吹散薄雾,于是那萤火般的光芒也就愈发清晰,在粼粼的波光之间散开,仿佛散落无数星星。

苏盈一阵狂喜,不管是不是幻觉,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洛孤绝朝着小舟游去。

好不容易游到附近,苏盈攀附着船舷,稍稍喘了口气。

她正准备爬上船,鼻尖忽然嗅到浅淡的芳香,似花非花,仿佛……在哪里闻到过一般。

苏盈定睛一看,靠近舟尾的位置,一束碧绿的兰草静静地平放着,纤长的叶片末端凝结有几滴晶莹剔透的露水。

兰草旁还有只小小的瓷瓶,在清浅的月色里,折射出幽幽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