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静悄悄的,余梦洲不知所措地笑了一声,对自己突然爆发出的力量感到惊讶。
“我……刚刚发生了什么?”他问,“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他抬起眼睛,忽然看到远处的天空浓云聚拢,里面翻涌着赤红的闪电,仿佛有一座倒转的火山在其中酝酿。
“那是什么?”余梦洲讶异地伸手一指,“它好像在朝我们靠拢?”
法尔刻回头一看,眼神里欣喜的神光闪烁不定,逐渐熄灭下去,转变成了另一种更常见的恶焰。它沉声说:“报丧女妖,立刻转移!”
马群翻身而起,一瞬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鬃毛燃烧烈火,喷出带着硫磺的味道的烟气,狰狞的胸骨亦扩张了,它们兴奋地刨地,发出隆隆的轰鸣。
余梦洲问:“这会不会太仓促了?”
“报丧女妖是安格拉麾下移动最快的前锋,她们操纵雷电和风暴,作为先遣部队,可以对我们造成很大的干扰。”血屠夫急匆匆地解释,“咒钉没有去除之前,报丧女妖是魔域中鲜有的,能在速度上超越魔马的种族。”
“带上你需要的东西!”亵舌呼喊,“除了工具箱,还有什么?”
“啊这个,”余梦洲紧急掰手指,“药、纱布、食物、饮用水、几件换洗衣物,行了!”
军锋焦躁地在花园内来回奔跑,不住大声提议:“让我去跟她们对抗,让我去、让我去!”
“你和大部队待在一起。”法尔刻道,“辉天使。”
被叫到名字的魔马抬起头,鬃毛烈烈蒸腾,双目如同点亮的两颗金星。
“去夺回属于你的天空,”法尔刻平静地下令,“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宁静的面具被打破了,辉天使露出了一个近乎于狞笑的神情。
它呲出獠牙,无形的火焰双翼从后背悍然展开。流火如熔金,魔马高高跃起,恍若一颗重回天穹的启明星,积年不散的黑云,也为它惊惧地四下逃窜,将厚重的月光涛涛倾泄在行宫的上方。
旷野俱是漆黑,唯有此地的行宫,就像一圈折射着辉光的水潭,吸引了无数暗中窥探的目光。
抱着工具箱,余梦洲轻车熟路地爬到了法尔刻背上,抓紧早就学乖了的缰绳。一想到要离开温泉池子,他到底难免遗憾:“可惜,还没在这里住到第二天……”
“总有一天会安稳下来的,”法尔刻宽慰他,“而且,这一天就不远了,待到我们全都恢复自由的时刻,就是安格拉付出代价的时刻。”
“会是那个编织者给他传递的消息吗?”余梦洲问。
法尔刻简短地说:“可能性不大,他是恶魔领主中最年长的一员,但这并非因为他实力强大,而是因为他擅于趋利避害。”
“他绝不会把我们正在逐步挣脱禁锢的消息告诉安格拉,告诉其它领主,”高耳靠近首领的身侧,冷静地分析,“坐享其成才是编织者最喜欢的把戏,他巴不得我们争相残杀,即便不能做最后得利的渔翁,他也会立马依附胜利者的。”
马群都准备好了,法尔刻发出奔袭的长啸,狂奔着冲破行宫的大门,朝远处的高山掠去,余梦洲在狂风中艰难地抬头,仰望高空上的辉天使。
传说中,为世界带来灭亡与重生的天启四骑士,就骑着四色各异的战马,挥舞着神赐的武器,直至时间尽头。但是余梦洲可以肯定,即便是战争骑士所骑的红马,也未必有辉天使这般暴戾的辉煌。
上一次遭遇战,法尔刻先带着他远远跑开了,因此他未曾看到,血屠夫是如何以碾肉为泥之势,屠杀追击马群的大军的,但此时此刻,辉天使就在他的头顶盘旋,余梦洲终于得以观之魔马征战时的全貌。
报丧女妖的部队就在前方,这群鹰翼人身的妖魔生着锋锐的长爪,裹挟雷霆的威赫、风暴的云台,头顶的翎羽飘逸如孔雀,凶残中甚至带着一丝妩媚。她们的气势恢宏有如千军万马,放声大笑时,能将猛虎狮子也吓得瑟瑟发抖。
只是,辉天使没有笑,更不曾发出一丝声响,它赤红的皮毛已经全然被金焰的光辉所覆盖。魔马降临在天空的动静幽幽似鬼魂,比一片羽毛更加寂静,然而它造成震荡的余波,却冲开了漫天喧嚣的闪电雷鸣,令报丧女妖哀嚎着通报了自己的死亡。
它就像狂怒的君王……当君王下令杀戮时,你无需听见他亲口传达的声音,只需看他玺杖指示的方向!
第一波报丧女妖在光焰的冲击波下支离破碎,鲜血伴随残肢,在余梦洲头顶卷起了一场狂暴豪雨。明明前方阻碍着万军之乘,然而辉天使行进的速度却比陆地上的马群还要快捷,苍穹中的黑云便如汹涌咆哮的潮水,一浪更比一浪高,簇拥着魔马的王驾。
报丧女妖终于看清了对面的对手——褪去了笨厚的腿甲,辉天使与生俱来的羽翼仍然是畸形的,可那象征着安格拉所有物身份的咒钉,却统统荡然无存。
过去,地狱里这些恶毒的狱卒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辉天使面前炫耀她们的能力,譬如对于天空的掌控,在风中如闪电般徜徉,利用雷霆的强横力量。而所有盘踞了天穹的魔物都心知肚明:那些本应是属于辉天使的权柄,它们不过是篡权者。
可是,地狱的乐趣不就在于此吗?篡权者可以在沦为奴隶的高贵囚徒面前洋洋得意,尽情嘲笑它的虚弱,以及今非昔比的地位。
此刻,女妖猖狂的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尖啸,军队溃散的疾速,一如她们簇拥作恶的效率。但是已经太迟了,黑云的屏障构成了先锋军队的死城,尸身翻滚如迫不及待的雨雪,在马群经过的大地上砸出不绝于耳的沉闷坠响。
“炫耀。”军锋郁郁不乐地抱怨。
铁权杖笑了一声:“那是它应得的,再说了,你也不会空战。”
“我也可以跳得很高!”军锋不服气地说。
天空清理一新,辉天使调转云头,轻笑一声。
“但是,你不会飞。”
军锋气得呲牙,想要跳起来咬住辉天使的蛇尾,被法尔刻喝止了。
“高耳,你和辉天使一起去前面探查,安格拉绝不会只派一批魔物过来。”
“喔,大派对啊,”亵舌吐出舌头,贪婪地嗅探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它愉悦地践踏着报丧女妖尚在抽搐的尸体,偷偷看了一眼余梦洲,“就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加入进去……”
“别想了,下一个是我,”七重瞳嘶嘶地说,“再说了,你的能力是什么,去宫廷里摆弄棋子,讲小话?排到后面去吧。”
亵舌不阴不阳地回击道:“是么?真巧,我也不知道直视秘密的能力有什么值得自豪的,或许……你能帮忙看看安格拉有没有在他的大腿根上钉环?”
七重瞳火上心头,朝着亵舌就撞过去,军锋大声抗议:“嘿!我都没有打架,你们怎么可以背着我开打!”
法尔刻跑在最前面,沉沉地喷出一口气,余梦洲忍不住笑了,他感觉到了身为首领的无奈之情。
“我看到了,穿过山脊,就是巨魔行军的驻地!”大地化作阴影的载体,高耳骤然出现在全速奔跑的马群中间,“看得出来,它们在等候报丧女妖的消息。”
法尔刻淡漠道:“军锋?”
军锋急忙竖起耳朵:“我在这儿!”
“去吧。”
军锋兴奋地长嘶,那嘶吼旋即转化为声震寰宇的咆哮,它撒欢地甩着蹄子,高声说:“以太,我要以太送我过去!那个词是怎么说的,出……出其不意!”
法尔刻没有说话,以太便知道,这是准许的意思了,它凑近了首领的身旁,悄声对余梦洲说:“你知道吗?巨魔的心脏是它们全身的精粹所在,亮闪闪的,可漂亮了,你等等,我带过来给你看。”
余梦洲还没来得及说话,以太就扯住军锋乱舞的缰绳,蹄下浮现出幽暗的光环,两匹魔马瞬间便消失在队伍当中。
“——对空间的控制,”法尔刻轻声道,“这是以太的能力。”
余梦洲立刻朝前方的高山看去,即便有一座山充作屏障,他还是能隐隐约约地观望到,雷光和火光照亮了半边的天空,某种不似人的雄浑战吼响彻天际,又很快转变成了垂死的哀嚎,连绵不绝地于山中激荡。
战争绞肉机。
这就是他对这些魔马,准确来说,是去除了枷锁的魔马的最新印象。
但与此同时,他心中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从表面上看,当时还是恶魔领主的安格拉,用诡计封禁了魔马的天赋能力,以痛苦征服它们,将它们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囚徒——即便如此,凭着这些残缺的魔马,他仍然能晋升为独一无二的亲王,地狱中的最高统治者。
那恶魔战马呢?它们属于自己的,原来的身份,又会是什么?
在他思索的时候,巨魔驻地的哀嚎已经停止了,军锋和以太凭空降落在马群当中,浑身覆盖着泥浆般浓厚的血层。
“我们回来了!”军锋肆意地哈哈大笑,“那群蠢货,居然准备用蛮力阻挡我们,可惜,谁让它们的体型那么大,弱点又长在肚皮上呢?”
以太则在背上驮着一个还在滴血的皮口袋,露出里面一颗颗坚硬的无规则晶体,每一颗都有椰子大小,在火光的照耀下,放射出璀璨的钻光。
“这就是巨魔的心脏,好看吗?”以太甜蜜地问,“都送给你。”
余梦洲:“……”
余梦洲的嘴唇开合,实在无言以对。
“……好看,”他勉力道,“虽然是心脏,但是……咳,挺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来晚了,小剧场明天上(端菜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