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植物の人

深夜,易冷在天台上沉思,这里是绝佳的狙击阵位,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为何狙击手会在现场遗留子弹,这是极不专业的行为,真正的高手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什么衣物纤维头发丝指纹鞋印之类,遑论子弹。

他站在枪手射击的位置看过去,当时自己和冒牌货并肩走着,不能确定这一枪是瞄向谁的,这种距离上即便是用机械瞄具的普通步枪也能百发百中,若不是暖暖突然跌倒,很可能自己和冒牌货被一发子弹穿成糖葫芦。

易冷脑海中浮现出画面,枪手蒙着滑雪头套,手持一支八一杠,调到单发位置,但天台上蹲守良久,从放学人群中找出目标,准星缺口与目标随着脚步移动,枪手终于找到机会,压下二道火,第一发子弹没击中,紧跟着扣动扳机,却是个哑火,他拉动机柄,一枚变形的子弹卡在膛里,用力再拉一次,子弹跃入排水管,此时目标脱离视线,于是枪手慌忙撤离。

这是个不专业的半吊子,就像是那天纵火的家伙,其实稍微沉着冷静一点,就能完成任务了,换做自己,再多几个目标都能搞定。

身后传来声音:“我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吴斌来了,查案这方面人家也是专业的。

易冷将装着子弹的密封袋扔给吴斌,吴斌抛过来一支烟:“还是你仔细,下午我的人在这儿找了一圈,只找到一枚弹壳,没想到还藏着一发子弹。”

“我无可奉告。”易冷说,“如果你先告诉我一些有用的,说不定我会想起来一些事情。”

“打手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买凶的是王心诚的助理,老王是近江房地产业的大老板,上了胡润富豪榜的人,指令是打断腿,没想着杀人。”吴斌说,“口供是真实的,另外三个已经被按住了,所以我推测这是两码事,两拨人马,一拨要命,一拨要腿。”

这也符合易冷的推测,所以这些信息没什么用场。

“我只能告诉你,这案子会有其他部门接手,你别投入太多精力了,该忙别的就去忙别的。”易冷说。

他说的没错,此时朱主任已经接到消息,他手下的人刚走茶还没凉就被打成植物人,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于是协调了安全部门连夜出动,抓捕了王心诚的助理突击审讯。

打人的案子好查,枪击的案子却很难查,沿街的监控摄像头都没看到枪手的影子,看来嫌疑人还不是太笨。

查案的事情交给刑警就行,易冷还有正事要做,向家老的老小的小,没个主事的人,他这个热心邻居得去帮忙。

江尾第一医院手术室,一群人等在门口,静静看着那盏红灯,区医院水平有限,用救护车把伤者送到市医院请脑外科专家进行手术,能不能苏醒,就看专家的水平了。

向东鸣丁玉洁,易暖暖和阿狸,四个人坐在长椅上,集团人事部门的工作人员来了一趟,表示该人并未前去报到,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船厂都没有责任,人家这话也挑不出毛病。

杨毅的原单位也不大想管,该人已经转业离职,手续办理完毕,单位不再包他的生老病死。

总之大家都在踢皮球,暂时没有人出头担负医药费。

伤者自己有钱,可是卡里的钱需要密码才能取出来,昏迷不醒的人没办法输密码,他换了新身份证,没有任何人是他的直系亲属,事实上连手术签字都不合规,是易暖暖说我是他女儿,用颤抖的手签的。

易冷赶到,阿狸迎上来说了一下最新进展,然后易冷也坐下来静等,此时只能听天由命。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早上手术室的红灯才转为绿灯,两个老的已经回家休息去了,阿狸也被易冷劝回去,只有爷俩在这里守着。

医生走了出来,说我们尽力了。

易冷心头一震,冒牌货就这么死了?

但医生接着说:“目前还处于无意识状态,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也许明天就能醒过来,也许三个月才能醒。”

“也许永远不会醒来。”易冷说。

医生点点头,人家只是不想把话说的这么绝对,掐灭家人的希望。

但好消息也不是没有,医生说病人身体机能还是不错的,目前用鼻饲维持,不需要上呼吸机,但是大小便要插管,需要长期卧床照顾,经常翻动,防止褥疮,还要按摩四肢,以免肌肉萎缩退化。

“有医保吧?”医生问。

“应该有。”易冷说。

“那还行。”疲惫的医生匆匆而去。

但是当易冷拿着杨毅的身份证去医保单位查询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参保记录,这也很好理解,“易冷”本身是有医保的,但杨毅是个虚拟的掩护身份,本来是可以将易冷名下的医保、公积金都倒腾过去的,但是现在人昏迷不醒,这事儿就卡死了。

易冷只能请了一个护工照顾这个冒充自己的家伙,暂时住在江尾第一人民医院脑外科病房,是去近江还是去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再寻良医,尚在商讨之中。

现在面临的主要是费用问题,向工家里召开家庭会议,连远在近江的向冰也通过视频参会,商量要不要救治这个女婿。

倾向性很明显,女婿又不是儿子,况且大女儿也去世了,植物人的开销可不小,如果没有医保报销,一般家庭很难承受。.

但这话不能明说,毕竟易冷是暖暖的亲生父亲,哪有当着孩子面说拔管子的道理。

“姐夫自己有钱。”连线另一端的向冰说,“四年的补发工资四五十万,能够维持一段时间。”

“那是暖暖上大学的钱。”外婆说。后半句不用开口也知道,这笔钱不能动。

向冰心直口快:“可我们不能看着暖暖没爸爸啊。”

外婆说:“这些年他在哪儿呢,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了么,刚回来就和人打架,完全是自作自受。”

“那也不能由我们决定他的生死啊。”向冰还在坚持。

外婆说:“你是不清楚后续有多难,我问过医生,先说治疗费用,第一年就是五十万到一百万,光是这一年就能把一个家庭的家底子掏空,第二年开始,最低维持费用是十万,我和你爸的退休工资就这么点,支付完治疗费,护工都请不起。”

向冰说:“可以接回家自己护理啊。”

外婆说:“说的轻巧,谁护理,照顾植物人比照顾瘫痪老人都难,要把食物打成流质鼻饲,一天三次口腔护理,六次鼻饲,拍打按摩,泡脚,用手帮助排便,谁来干?是你辞职回来照顾,还是暖暖退学照顾,还是我和你爸这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照顾?”

向冰哑口无言,这都是实打实的困难,像一座大山横在面前,如果是亲生父母可能会砸锅卖铁延续儿女生命,可是爸妈只是岳父岳母,没这个义务啊。

外婆做这个决定也不愉快,可是又能如何呢,一家人都沉默了。

忽然外公发现一直没说话的暖暖不见了,也不在房间里,大概是刚才偷偷出去了。

……

医院病房,易冷坐在床边,注视着杨毅,这个长得和原先的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离开躯体的灵魂注视着自己的肉身。

杨毅平稳的呼吸着,陷入永久的沉睡,他身上的秘密也随着沉睡而彻底不能解开。

沉思片刻,易冷从杨毅头上揪了几根带着毛囊的头发,又剪下一些指甲,他要用这些样本与妮妮的样本进行比对,看杨毅是不是刘晋。

外面在下雨,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忽然门开了,进来的不是护士,而是全身湿透的易暖暖。

“黄叔叔,救救我爸爸。”暖暖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这是一个想竭力留住父亲生命的女儿的哭诉。

易冷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儿。

“我会尽全力维持他的生命,我保证。”易冷伸出右手小拇指,这是暖暖小时候他和女儿约定一些事情时的惯常动作,和一般人拉钩的动作不同的是,后面还有握手击掌和对拳三个连续动作。

父女俩顺理成章的完成了拉钩握手击掌对拳,暖暖是个聪颖的孩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问道:“黄叔叔,这是你和爸爸的习惯动作么?”

易冷摇摇头,不解释,有些事情不能自己说,要对方慢慢去领会去发掘。

实际上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易冷已经和女儿建立了比很多父女之间都要深厚的情谊,保护她,照顾她,以身作则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而病床上的“易冷”只是一个虚幻的父亲身份而已。

暖暖恢复了平静,和易冷一起坐在病床前,看着深度昏迷的假货

病房门开了,父女俩一起转头,来的是刑警吴斌,他冲易冷招招手,易冷起身出去,两人在走廊里对话。

“近江那边查出来了,起因有点搞笑。”吴斌说,“不管是叫易冷也好,杨毅也好,总之是躺在床上这位,那真不是省油的灯,他先在酒吧和几个外国人起了冲突,把人打成轻伤,然后带了一个妞回酒店过夜,早上警察摸过来抓他,他爬到隔壁房间,换了女人的衣服溜走。”

易冷说:“这操作很骚。”

吴斌说:“这不巧了么,隔壁住的是王心诚的老婆,房地产大鳄的正房,这个妇女本来是叫了个鸭子,鸭子已经走了,可能是觉得杨毅挺对胃口,就去前台要了杨毅的登记资料,这些事情被王心诚知道了,怀疑杨毅给自己带了绿帽子,就安排助理找人修理他,确实没想杀人,只是想揍一顿而已。”

易冷说:“这帮人驱车来到江尾,动手的节骨眼,正遇到另一路杀手开枪,是这样么。”

吴斌说:“没错,王心诚的助理把罪责都担下来了,王的身份不一般,很难追究他什么,打人的几个刑拘了,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对话的时候,易暖暖就趴在门口偷听,一字不落的全听见。

这个岁数的孩子,眼睛里是不揉沙子的,这番对话让她对父亲的感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回想起昨天重逢时的细节,爸爸看到自己,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喜,反而和黄叔叔剑拔弩张的,还对阿狸老师见色起意,第一次见面就要约人家吃饭,这些细微种种,孩子虽然小,但心思细腻敏锐,是能感觉到的。

门外,易冷继续说道:“杨毅的伤是他们造成的,雇凶者应该赔偿医疗费。”

吴斌说:“这是附带的民事诉讼了,这帮人精着呢,还有专业的律师团队,想让他们赔钱不容易,且有的官司打了。”

易冷说:“那是挺困难的,这家人老的老,小的小,怎么能斗得过这样的恶人。”

吴斌叹了口气,说没别的事,我就来告诉你一声,先走了。

送走吴斌,易冷回到病房,对暖暖说:“有办法了,打人的坏人能赔钱。”

暖暖说:“坏人会听话吗?”

易冷说:“会的,他们会听我的话的,再凶狠的坏人见了我也会乖乖听话的。”

这话可一点不带吹牛的,他收拾过的坏人都是雇佣兵、情报贩子、国际毒枭这个层级的,不听话的都去了另一个世界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