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庄龙宝不杀自己,高朋的胆子又大了,说你既然不想要我的命,就把我送回城里去吧,这里鸟不拉屎,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冻都冻死了。
庄龙宝打了个响指,保镖从越野车后备箱里丢出一个滑板来。
“滑回去吧,慢归慢,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庄龙宝说。
越野车远去,高朋从地上捡起羊绒大衣穿上,试着踩上滑板,他年纪大了,运动细胞也不好,当场摔了一个大马趴。
这里是海边,江尾是市区,海拔高度天然比这里高,一路回去都是上坡,用滑板还不如走路呢,这小子真会难为人。
但高朋还是没舍得丢弃滑板,如果有人经过会看到滑稽的一幕,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大叔在空荡荡的路上练滑板,时不时摔一跤,摔的鼻青脸肿也不放弃。
大仇得报的庄龙宝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他想这一天已经很久,必须当面对高朋说出自己的仇恨,这样才算真正报复成功,可是大仇得报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愉快,反而有一种空虚无聊的感觉。
手机在震动,是柳萍发来微信,说老梅值夜班,晚上自己有空。
这个女人食髓知味,从庄龙宝这里得到不少包包首饰,恨不得全身贴上来,几次明里暗里提示阿宝,说自己想和梅玉良离婚,但庄龙宝可不想接这个盘,他只是还愿,补偿少年时期的自己,并不是什么真爱。
世间哪有什么真爱,无非是一段时间内的匹配度高罢了,年少时,柳萍是高高在上的班花,庄龙宝是底层的自卑少年,看一眼班花都能多吃两个大馒头,时过境迁,班花人老珠黄,庄龙宝已经成了名满江湖的小赌王,差距反向拉大,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庄龙宝迅速回信息,今晚回澳门,下回再约。事实上哪还有下回,把高朋整垮了,他就不想再来江尾了,柳萍也睡了无数回,再睡就要吐了。
在这边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主要是接收和变卖高朋的资产,所谓一鲸落万物生,高朋在江尾经营数十年,产业从房地产、制造业到近海渔业船队,何其壮大,旗下员工上千人,简直就像铁桶一般的商业帝国,不到两年就完犊子了,起因只是高朋爱上了百家乐。
叠码仔不需要内地三线城市的固定资产,他拿到几套高朋的房子全都折现处理,带着现金和一颗没有遗憾的心回澳门去,这事儿可谓办的漂亮。
这是一个很大的布局,庄龙宝从一开始就在谋划,他嫌高朋的钱不够多,于是请了屠文虎助阵,一起开发宝石滩项目,合伙骗银行的钱,骗购买者的钱,这样钱才来得多来得快来的过瘾。
叠码仔只要现金,屠文虎就啥都要,他接手了高朋的两家工厂和渔船队,转手就抵押给了江尾村镇银行,违规贷出一大笔钱来,这时候就显出手上有银行的好处来了,就算拿一坨狗屎都能贷出钱来,而且大概率不用还,肥的是自己,亏的是银行股东。
但屠文虎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在港股市场上追随叶向晖当什么野蛮敲门人,结果被更野蛮强大的资本打了个措手不及,吃了个天大的哑巴亏,十几个亿灰飞烟灭,要不是有江尾村镇银行这棵摇钱树顶着,屠文虎就得跑路了。
说起叶欧之战,持续半年以上不分胜负,为何在短短几天内决出输赢,一方面是意想不到的外援加入,另一方面是叶向晖自己出了问题,坊间传闻他秘密离婚,从此失去了横跨粤港地区大佬的支持,背后的金融资本撤资导致资金链断裂,不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屠文虎的率先撤出,古来打仗,冲在前面的都是杂牌仆从军,炮灰,屠文虎就是这样的角色,打顺风仗还行,一旦遇到硬骨头,炮灰总是第一个溃败的,这回也是屠文虎见势不妙头一个清盘的,所以他损失相对也是最少的,只是把叶老板坑惨了。
经历了一场浩劫的屠文虎如同霜打的茄子,暂时是支棱不起来了,他开始寻思另一条捷径,还是效仿偶像叶向晖,吃最硬的软饭,攀最高的枝头。
……
新加坡樟宜机场,救护车直接驶入机库,这架乳白色的湾流G550是吴文芳送给儿子的新年礼物,虽然只有使用权,但保养维护航线费用和人员工资都不需要自掏腰包,岂不美哉。
易冷要回国了,虽然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大冬天的新加坡气候宜人更适合养病,但他惦记着“唯一”的家人暖暖,执意要回家一起过年。
唯一已经不再是唯一,他从天煞孤星变成了父母双全,连爷爷都在世,还有继父,姑妈,后妈等一系列亲人,但最亲的还是暖暖。
韦佳妮却没有随行,这段时间这位乖巧二奶的心思百转千回,各种试探,什么让小妮妮当花童,自己也可以给“妹妹”照顾月子,但男人总是不回答,这种事儿是解释不清楚的,只有行动才能证明一切。
易冷换了一种思路处理问题,如果换做吴德祖会怎么办,揣摩着他的套路去做,韦佳妮需要的是名份么,显然有这方面的企图,但并不是一开始就有,是你易冷惯出来的毛病,现在就必须把这个企图打回去,但在物质方面要给予补偿。
补偿就是在新加坡置办一处大房子,给韦佳妮母女办移民,把父母也接来一起住,这样就能极大的满足她的虚荣心,还能撇的远远的,不耽误自己的事儿。
这个处理,韦佳妮是满意的。
易冷被抬上飞机,随行的还有两名医护人员,一摞厚厚的病历,医院不仅治疗了他的枪伤,还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发现脑袋里的肿瘤又长大了,建议去美国就诊,但易冷拒绝了。
他在中枪后深度昏迷,有濒死体验,恍惚间远处有光亮,情不自禁的走过去,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病房,却不是埭岘医院病房,而是国内的疗养院,从墙边的铸铁暖气片就能看出来。
这个灵魂出窍的过程只持续极短的时间,易冷听到有人喊阿祖,他自然回应,仿佛从水底潜上来一般,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们。
这件事易冷没有告诉任何人。
公务机起飞,五个小时后抵达近江玉檀机场,一架贝尔427直升机在停机坪上待命,直接将病人空运到医科大附院的顶楼停机坪。
直升机是刘子光的礼物,这还是头回使用,果然很便利,比坐救护车还快。
回到故乡,易冷从吴德祖变回了黄皮虎。
拿出手机各种联系,这个把月耽误了不少事情,他的公务手机在刺杀时丢到台下被人踩碎,SIM卡也不见了,在国外无法补办,所以才造成失联假象,但私人手机还在,经常给女儿发个信息报个平安,别人暂且顾不过来。
正是这些顾不过来的人出了大事。
易冷在近江的班底都过来了,德强是他的司机,乔智勇是他的公关,还有一个那玛雅是管账的会计,这些都是自己人,轮番向老板汇报。
德强说,玉梅餐饮管理层换了,不知道咋回事,我去找武姨也没见着。
乔智勇说,我知道一些事情,玉梅餐饮换大股东了,上面派了一个人过来主持全面工作。
那玛雅说:“根源在于玉梅餐饮的投资主体变更,东晋资本被人吞了。”
“为什么?”易冷震惊无比。
“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和某人的死有关。”那玛雅毕竟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那些复杂的龌龊的操作她也搞不明白。
某人指的是化名刘晋的吴德祖死亡,一些人就肆无忌惮的强取豪夺,丝毫也不顾忌国际影响,这并不稀奇,当年泰国就因为一桩和巨额珠宝有关的案子闹得和沙特断交,东晋资本掌握的资金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的,大肥肉不吃怪可惜的。
易冷现在用的刘晋护照不是马来西亚而是香港的,所以法律上只是重名而已,打官司不一定赢,要看在哪里打,在人家主场打是一定输。
东晋资本是玉梅餐饮最大的股东,又间接掌握着海卫公司和新成立的江东造船厂,这一招釜底抽薪太狠了,直接把易冷的老家给掏空了。
坏消息不止这一条,乔智勇还说,单位把您清退了,所有的职务不复存在,只是江尾造船厂那边怎么处理还没下文。
“也就是说,我现在啥也没有了?”易冷有种一夜回到新手村的感觉,辛辛苦苦打了两年的装备掉了个干净。
“还有车,还有房子。”乔智勇说。
“还有直升机。”德强补充道。
“还有一些公司的股份。”那玛雅也跟着说。
见老板做沉思状,乔智勇劝道:“只要没有债务就能东山再起,这都不算是事儿。”
护士进来了:“住院费哪位缴一下。”
大家互相看着,老板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兜里都干干净净的,怎么交得起天价的住院费。
护士鄙夷的看看他们,将单据放下走了。
这倒是个考验人的机会,易冷看看三个人,问道:“想辞职的话别客气。”
德强最先表态:“叔,我有编制。”
易冷说:“恁叔失势了,你再跟着恁叔,编制马上也没有了。”
德强说:“什么吊毛编制,我就是想跟着叔混,跟着叔就是得劲。”
再看那玛雅,虽然血缘上是吴德祖的女儿,但和亲叔叔相处时间并不长,人家有学历有颜值,回北京找份好工作一点都不难,何苦跟着一个倒台的处级干部瞎混。
但那玛雅也是毫不犹豫的表示继续跟随老板鞍前马后。
年轻人脑子一热啥都说得出来,现在的决定并不能代表以后的想法,但有这已经让人感动了。
最犹豫的是乔智勇,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自家也亲身经历过起高楼,楼塌了的事实,深知东山再起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老板分明是被更高层级的人针对了,这场祸事只是开始,并不是结束。
而他只是一个外人,老板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但也没到以死相报的程度,再说自己是一个公关,老板失势了也不需要公关了,现在这条船只是刚漏水还没沉到海里,等进了一半海水再跳船就迟了。
但是鬼使神差一般,乔智勇还是脱口而出:“老板,我不走。”
一个好汉三个帮,手底下没人可不行,易冷年龄大了,加上伤病,身手大不如从前,单枪匹马的活儿以后得少干了。
“去店里看看。”易冷说。
那玛雅去护士站借了轮椅,把虚弱的老板搀扶上去,德强下去开车,电梯之下地下停车场,坐上奥迪A8,直奔玉梅餐饮近江中心店。
这儿位于闹市区,盘下来一个独立的门面,三层楼,巨大的招牌霓虹灯,停车位永远为虎爷留着一个,但今天车位上却停着一辆奔驰车。
德强直接把车停在奔驰后面,挡住它的出路,一行人下车进店,员工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客流量还是一如从前,看来空降领导时间尚短,还没来得及把店搞黄。
德强抓住一个服务员问武总在哪儿。
服务员正是来了几个月的季抗洪,他现在是优秀员工了,还参加了文化课辅导班,报考了业余大学,小日子蒸蒸日上,就等着当上店长,去李玉家下聘礼了。
“我也不知道,好几天没看见武总了。”季抗洪说。
股权变更,空降领导,这些事情距离基层员工很遥远,他们的工作也太忙,没时间关心这些。
小红迎面而来,眼圈有点黑,看到黄皮虎来了,登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接过轮椅推到人少的地方,说道:“出事了,玉梅姐被税务局叫去,两天没回来了。”
“怎么不及时告诉我。”易冷觉得很不正常。
“事情太复杂了!”小红压低了声音,附耳说道,“董事会罢免了玉梅姐的董事长职务,换了一个空降来的新董事长兼总经理,财务也换人了。”
易冷说:“这有什么复杂的?”
小红说:“复杂的是玉梅姐的男人也回来了。”
易冷一愣:“那个人不是早就死了么?”
小红说:“蹊跷之处就在这,人没死,欢蹦乱跳的回来了,还说这店是夫妻共同财产,他有一半。”